会议室的灯光依旧明亮,却像手术室的无影灯,照得人无处遁形。
当林正说完最后一句欢迎媒体监督的话,高远知道,这场名为“现场办公会”的仪式,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是对他一个人的,漫长的凌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会场的。
从会议室到他办公室的那段走廊,明明只有不到五十米,他却感觉走了一个世纪。走廊两侧,管委会的下属们像退潮时被遗留在沙滩上的鱼,有的低着头快步走过,假装没看见他;有的则远远站着,目光复杂,带着探究、怜悯,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reifen的幸灾乐祸。
那些平日里热络的笑脸、恭敬的问候,此刻都消失了。空气里只剩下皮鞋踩在地板上空洞的回响,以及身后记者们不肯散去的、细碎的议论声。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后背上。
“砰”的一声,高远关上了自己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
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却带着颤音。他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那条精心挑选的深蓝色领带,此刻像一条冰冷的绞索,勒得他喘不过气。
办公室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奢华。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红木办公桌上摆放的定制笔筒,都在彰显着主人的地位与品位。可现在,这些东西在高远眼里,都成了冰冷的陪葬品。
他想打电话。
拿起听筒,手指在号码盘上悬停,却不知道该拨给谁。
打给妻子郑婉萍?告诉她,那个叫林正的年轻人,已经把铡刀公开架在了他们夫妻的脖子上?不,这只会让她跟着一起恐慌,甚至会因为慌乱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打给小舅子郑婉龙?那个远在境外的资本操盘手?更不行。这无异于直接告诉别人,他和“宏业资本”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林正还没查到这一层,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
打给市里那位一直很器重自己的老领导?怎么说?说一个发改委的副主任,带着纪委和政法委的人,用最合规、最“阳光”的方式来查他?老领导只会觉得他无能,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下来。
他颓然地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用“规则”和“透明”打造的笼子里,而他所有的关系、人脉、手段,在这个笼子面前,都使不上劲。
林正这一招,太狠了。
他没有用任何阴谋诡计,他用的是阳谋。他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用的是市委市政府赋予他的权力,说的是“为企业服务”的漂亮话,做的却是釜底抽薪的绝户事。
尤其是那第二场座谈会。
邀请那些被否决的企业来“提意见”,这哪里是提意见,这分明是递状纸,还是当着全市媒体的面递。那些在评审中落败的企业,哪个没有一肚子怨气?哪个不想找机会把水搅浑?一旦让他们开口,高新区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光鲜外表,恐怕会被撕得稀烂。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高远整理了一下情绪,坐回大班椅上,重新摆出管委会一把手的威严。
进来的是他的秘书小王,一个很机灵的年轻人。小王手里捧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惶恐。
“高主任,您要的……过去三年,所有参与项目评审但未通过的企业名单……整理出来了。”
高远的目光落在那份名单上。
A4纸上,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公司名称,像一个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怨灵。
“天鹰智能科技有限公司”这个名字,赫然在列,排在相当靠前的位置。
高远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他仿佛已经能看到,天鹰智能的负责人坐在座谈会上,当着所有记者的面,声泪俱下地控诉高新区的“不公待遇”,控诉他们是如何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云翼科技”给“黑”掉的。
“放这儿吧。”高远的声音有些沙哑。
秘书小王如蒙大赦,放下文件,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高远一人。时钟的秒针在滴答作响,每一下,都像是在为他倒计时。
……
与此同时,在管委会大楼另一间被临时征用的办公室里,气氛则要轻松得多。
发改委办公室主任李主任,正端着一个硕大的搪瓷茶缸,眉飞色舞地给联合工作组的几位同事“复盘”上午的会议。
“看到了吧?同志们,什么叫水平?这就叫水平!”李主任呷了一口浓茶,咂咂嘴,一脸的崇拜,“林主任这一手,叫‘引蛇出洞’,不,不对,比引蛇出洞高明,这叫‘开门揖盗’,哎也不对……”
他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了一个自认为最贴切的词。
“这叫‘阳光普照,妖魔自曝’!他高远不是喜欢搞一言堂吗?林主任就把聚光灯打开,把话筒递到所有人嘴边,让他搞!让他继续搞!你看他现在还敢不敢搞?”
旁边一位从市纪委来的年轻干部,推了推眼镜,低声说:“确实高明。他把裁决权,从高远手里,直接交给了舆论和民意。高远现在任何一点小动作,都会被无限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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