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喂”字,像一颗没有弹道的子弹,穿过听筒,精准地击中了王建国的耳膜。
声音很普通,是个男中音,平稳,略带一丝夜晚值班的疲惫,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是在王建国听来,这一个字,却比工地上几百吨重的塔吊轰然倒塌还要响亮。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前一秒还在激烈交战的两个声音——一个尖叫着“快跑”,一个嘶吼着“冲上去”——此刻都消失了,连同搅拌机的轰鸣,窗外的虫鸣,铁皮屋里灯泡的滋滋声,一切声音都退潮般远去。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得冒火,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不是在跳,而是在疯狂地冲撞,像一头被关进铁笼的野兽,每一次撞击都让他肋骨生疼。
“喂?你好?请问有人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带上了一点疑问和程序性的规范。
这声音像一盆冷水,将王建国从失聪的状态里猛地拽了回来。各种声音瞬间回灌,搅拌机依旧在轰鸣,只是听起来遥远而模糊。他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像个破旧的风箱。
他攥着手机的手,汗水已经多到顺着指缝往外渗,那部老旧的手机滑腻得像一条泥鳅,他几乎要握不住了。
必须说点什么。
不说,现在挂掉,就当是打错了。一切还来得及,他还可以在地狱的门口退回去,继续守着那个秘密,换儿子的前程。
可是,那个沾着油污的白衬衫袖口,那个温和的点头,又一次在他眼前浮现。
那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市长,那是一个和他一样,会为了一筐打翻的苹果而弯腰的人。
王建国猛地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得不像人声的字。
“我……”
只有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的舌头打了结,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这两秒,对王建生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甚至能想象到对面那个人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下一秒就会因为这通莫名其妙的骚扰电话而挂断。
然而,对方没有。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职业性的引导:“您好,这里是市纪律检查委员会信访举报中心,如果您有什么情况需要反映,请讲。我们会为您保密。”
“市纪律检查委员会信访举报中心……”
王建国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舌头上。
就是这里了。
就是那个老乡说的,能管“天大的冤屈”的地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铁皮屋里混浊的味道,呛得他一阵猛咳。
“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都飙了出来。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恐惧和屈辱,都从肺里咳出去。
电话那头的人很有耐心,就那么静静地听着,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烦。这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反而给了王建国一丝诡异的安全感。
终于,他止住了咳嗽,扶着墙壁,稳住了自己几乎要瘫软下去的身体。
他没有直接说事,而是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试探的语气,问出了一个他想了一路的问题。
“同志……我……我就想问问……”他的声音依然发颤,但思路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人,他没犯法,也没杀人,就是……就是知道点不该知道的事,他要是说出来了,你们……你们能保住他吗?”
这是一个极其外行,甚至有些天真的问题。
电话那头又一次沉默了。
这次的沉默和之前不同。之前的沉默是等待,而这次的沉默,带着审视和分析的味道。
王建国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上,蒙着眼睛的人,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是无边地狱,而他把唯一的希望,寄托给了电话那头那个素未谋面的声音。
几秒钟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但依然保持着克制和专业。
“这位同志,我们的工作原则是,对举报人的信息严格保密。同时,国家法律严厉打击对举报人进行打击报复的行为。只要你反映的情况属实,组织会保护你的合法权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全是官样文章。
王建国听着,心里却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他知道,对方不可能给他一个“你放心,我们拿人头担保你没事”的承诺。这种回答,既是标准答案,也是唯一答案。
可他要的不是这个。
他要的是一点点……一点点能让他把命赌上去的信心。
恐惧再次像潮水般涌来。李经理那张笑里藏刀的脸,那些深夜出入工地的黑色轿车,还有那句“出了事,我可保不住你”的警告,在他脑子里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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