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又开始抖了。
要不算了吧？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还想怎么样？自己就是一个烂泥坑里的包工头，凭什么让人家为你一个人破例？
就在他即将动摇的瞬间，床头那两个红彤彤的苹果，映入了他的眼帘。
苹果上还沾着灰，在昏暗的灯光下，却像两团小小的火焰。
他想起了那个年轻市长蹲下去的动作，那么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他想起了那个点头，平等，且带着温度。
一个市长，都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头，弄脏自己的白衬衫。
他王建国，一个七尺高的汉子，难道连说一句真话的种都没有吗？
他不能让儿子将来指着他的脊梁骨，说他爹是个孬种！
一股血气，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王建国不再犹豫，不再试探，他闭上眼睛，像是从悬崖上纵身一跃，用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道：
“春江市第一中学，南边，那个新校区的工地！”
他报出了地址，语速极快，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后悔。
电话那头，呼吸声似乎停滞了一瞬。
王建国没有停，他知道，开了这个头，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必须在自己勇气消散之前，把最关键的东西扔出去。
“那个工地……有问题！他们晚上，用没牌照的黑车往基坑里拉东西，拉的不是土方……也不是建筑垃圾……”
他说到这里，又卡住了。
因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知道，那些用厚重帆布和黑色塑料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散发着一股奇怪的、甜腻中带着腐败的化学气味。他知道，每次那些东西运来之后，李经理都会亲自监督，用远超标号的特种混凝土，将它们永久地封存在地基之下。
“是什么东西？”电话那头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刀。
“我不知道……”王建国诚实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我只知道，那玩意儿不对劲！埋下去之后，上面浇的混凝土，比修防空洞的都厚实！李经理说……说那是‘技术处理’，谁要是敢多问一句，就……”
他就没再往下说。
但那未尽之言里的威胁，已经通过电波，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听筒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一次，王建国没有害怕。他说出去了，就像一个背负了万斤重担的人，终于卸下了肩上的担子，整个人都虚脱了，但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死就死吧。
他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分钟，也许是一分钟，那个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里所有的疲惫和程序化都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和权威。
“这位同志，你反映的情况非常重要。”
“请告诉我，你的姓名，和你现在所处的具体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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