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正将听筒轻轻放回原位,动作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赵启年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光有魄力,是盖不起新楼的。”
这不是一句质问,更像是一句评语,或者说,是一道考题。
林正没有立刻起身。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越过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档案,投向窗外。江城的夜景在他眼中铺陈开来,万家灯火汇成了一条条璀璨的光河,流淌在城市的脉络里。这片繁华之下,又有多少个像“幸福里”那样,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了,茶叶在杯底舒展着,像是一些尘封的往事。他端起杯子,将冷茶一饮而尽。苦涩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让一夜未眠后有些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赵书记在等他。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带褶皱的夹克,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市府大楼的走廊在深夜里空旷而幽深,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清冷的光。脚步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回响,被无限放大,一声,又一声,像是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林正的办公室在三楼,市委书记的办公室在五楼。短短两层楼的距离,此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他没有走电梯,而是选择了步行楼梯。楼梯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拉长,又缩短,随着他的脚步在墙壁上沉默地移动。
他脑海中,赵启年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这位在江城主政近十年的老书记,行事风格向来以沉稳着称,轻易不露声色。今天这一连串的事件,从幸福里小区的爆发,到纪委的雷霆出击,再到这通深夜的电话,赵启念就如同一位身处棋局之外的观棋者,始终没有露面,却似乎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是默许?是借刀杀人?还是……另有深意?
林正的系统面板上,关于赵启年的数据始终是一片模糊的混沌。那股庞大而精纯的官气如渊似海,根本无法窥其全貌,偶尔闪过的一丝民怨黑气,也瞬间被那磅礴的官气所吞噬、净化,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说明,赵启年做过让部分群众不满的决策,但他的根基,依旧深不可测。
走到五楼,书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道温暖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驱散了走廊的些许寒意。门口的秘书看到林正,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站起身,轻声说了一句:“林市长,书记在等您。”
林正点了点头,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没有想象中的烟雾缭绕,也没有严肃压抑的氛围。赵启年的办公室很简洁,甚至有些朴素。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一排顶到天花板的书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茶香。
赵启年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坐在一旁的待客沙发上。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中山装,头发已经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他面前的红木茶几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正有袅袅的热气升腾。
“来了,坐。”赵启年抬了抬眼皮,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他的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要温和一些,却依旧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正依言坐下,腰背挺得笔直。
赵启年没有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提起茶壶,将一杯琥珀色的茶汤推到林正面前。整个过程,动作沉稳,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尝尝,今年的新茶。”
林正端起茶杯,茶水温热,香气扑鼻。他没有喝,只是将茶杯捧在手里。
“报告赵书记,我……”
“不急。”赵启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先喝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急也没用。楼塌不了,人也跑不了。”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仿佛幸福里那栋摇摇欲坠的危楼,和已经被纪委带走的王局长等人,都只是这盘大棋上,被吃掉的几颗无足轻重的棋子。
林正沉默了。他知道,现在不是他汇报工作的时候,而是他听“指示”的时候。
他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汤入口,先是微苦,随即回甘,一股暖意从舌尖散开。
赵启年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小林同志,你知道你今天这一捧沙,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吗?”赵启年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
“我知道。”林正放下茶杯,平静地回答,“但那栋楼里的风,已经吹了不止一天了。我不去掀,总有一天,它会自己塌下来。到那时,压住的,就不只是几个官员的乌纱帽了。”
赵启年闻言,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不是。
“说得好。理是这个理。”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热气,“但是,做事不能只讲理。你把王建国、孙立仁这几个摆在明面上的脓包挤掉了,看着是大快人心。可他们背后牵着的线,连着的人,你都想清楚了?”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捅破了马蜂窝,马蜂现在都冲着你来了。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用你的道理,去跟马蜂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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