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倒春寒比往年更甚。谨身殿西暖阁里,龙涎香也压不住那股子从骨髓缝里渗出来的阴冷湿气。朱元璋裹着厚重的玄狐大氅,枯槁的手指捏着一份墨迹淋漓的军报,手背上几块深褐色的老年斑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他猛地将奏报拍在紫檀御案上,沉闷的响声惊得侍立一旁的通政使浑身一颤。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猝然爆发,撕心裂肺,佝偻的身躯在圈椅里蜷成一团。朱元璋喘息着,掠过御案上那份来自黔地的加急奏报——思南官寨虽复,田琛掘堤灌水,官军困于泽国,进剿思州受阻。一股灼热的怒气混着冰冷的疲惫直冲顶门,他猛地挥开王景弘的手,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石摩擦:
“拟旨!八百里加急!送黔地…周起杰!”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告诉他!朕…咳咳…不要听什么水淹泥沼、道路不通!朕只要田琛的人头!再拖下去…让天下人看朝廷的笑话吗?!告诉他!粮秣军械,朕给!他要什么,朕给什么!但三月!三月之内,思州不平,他自己提头来见朕!”
他枯瘦的手指在空气中狠狠一抓,仿佛要扼住千里之外那个拥兵大将的咽喉,随即颓然落下,整个人瘫软在椅背里,只剩下沉重而浑浊的喘息。殿内死寂,唯有炭火偶尔爆出噼啪轻响,映照着御案上那份被血指印模糊了边角的催命符。
黔东的春雨来得又急又冷,豆大的雨点砸在灌水翻腾的浊浪上,激起一片迷蒙的水雾。老鹰嘴隘口,形如其名,两侧陡峭的灰黑色崖壁如鹰隼收拢的巨翼,死死扼住灌水上游狭窄的河道。隘口上方,残破的思州苗旗在凄风冷雨中猎猎作响,旗下人影憧憧,滚木礌石堆叠如獠牙。
隘口下方,灌水浑浊湍急的浪头狠狠拍打着嶙峋的岸石。一支人马正沿着泥泞湿滑、紧贴崖壁的羊肠小道艰难向上攀爬。雨水顺着冰冷的铁盔边缘淌下,模糊了视线。周必贤抹了把脸上的水,侧身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崖壁,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上方隘口隐约晃动的敌影。他身后,是三百周家轻骑精锐,人人衔枚,马蹄裹着厚布,刀枪紧贴身体,尽量减少碰撞声响。更后面,是田震和她带领的几十名精悍的思南子弟,个个如同壁虎般紧贴岩壁,动作迅捷无声。
“田震!” 周必贤压低声音,头也不回,“右边那条被藤蔓盖住的石缝,能通到隘口后?”
田震挤上前,雨水顺着她散乱的鬓角流下,浸湿了额角一道未愈的疤痕。她眯着眼,仔细辨认着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岩壁纹路,又抬头望了望上方隘口的位置,用力点头,声音带着雨水的清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能!那叫‘鬼见愁’,本地猎户采药才敢走,陡得很!但上去就是隘口后面堆放滚木的平地!我爹…以前带我看过。” 提到父亲,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更深的恨意取代。
“好!” 周必贤眼中寒光一闪,“周三牛!”
“在!” 周三牛如同鬼魅般从后面挤上来,满脸络腮胡挂着水珠,眼珠瞪得溜圆。
“你带五十个最利索的兄弟,跟田震走‘鬼见愁’!给我摸上去,烧了那些滚木礌石!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周必贤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剩下的人,跟我在这边攀崖强攻!等上面火起,就是信号!”
“得令!” 周三牛低吼一声,眼中凶光毕露。
田震没有丝毫犹豫,将腰间苗刀紧了紧,对着身后几十个思南汉子一招手,率先猫腰钻进了那条被厚重藤蔓和雨帘遮蔽、几乎看不见的陡峭石缝。身影瞬间被黑暗和雨水吞没。
时间在冰冷的雨水中缓慢流逝。隘口上方,思州兵的吆喝声、巡逻的脚步声隔着雨幕隐约传来。周必贤紧贴着湿冷的岩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刀刀柄,每一息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攀崖的绳索早已系好,士兵们如同蛰伏的壁虎,只待雷霆一击。
突然!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隘口后方炸开!紧接着,是数声更响的爆裂声,如同滚雷碾过!冲天而起的火光瞬间撕裂了灰暗的雨幕,浓烟滚滚,即使隔着风雨也能清晰看见!隘口上顿时一片大乱!惊恐的呼喊、杂乱的奔跑声、木材燃烧的噼啪爆响混作一团!
“杀——!” 周必贤长刀出鞘,雪亮的刀锋划破雨帘,发出尖锐的嘶鸣!他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抓住垂下的绳索,手脚并用,顶着上方零星慌乱射下的箭矢,奋力向上攀去!
“杀啊!!” 身后数百精锐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绳索、蹬着岩缝,悍不畏死地向上猛冲!箭雨因隘口后方的混乱变得稀疏零落,周家军攀爬的速度快得惊人!
隘口上,思州兵完全被打懵了。后面堆放滚木礌石的空地已化作一片火海,烈焰舔舐着潮湿的木材,发出爆豆般的炸响,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周三牛和田震带着几十个浑身烟熏火燎、如同地狱恶鬼般的汉子,正挥舞着刀枪,在混乱的敌群中左冲右突,见人就砍,见物就烧!而正面,周必贤已率先跃上隘口垛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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