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四年六月十二夜晚,寅时刚过,南京城金川门瓮城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烈酒气。昨夜谷王朱橞以犒赏守军为名,将戍卫此门的将领灌得烂醉如泥,此刻仍瘫在营房内鼾声如雷。当沉重的门栓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被撤下,巨大的城门在数十名降卒的奋力推动下发出呻吟般的长响缓缓洞开时,城头上残余的守军才从懵懂中惊醒。燕军前锋铁骑如一道黑色的铁流,在熹微的晨光中汹涌而入!
“燕逆入城了!”惊恐的呼喊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有人丢下长矛跪地求饶,瑟瑟发抖;有人转身欲逃,却被疾驰而来的燕军轻骑如割草般斩落马下,鲜血喷溅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蜿蜒如蛇。绝望的惨叫、战马的嘶鸣、铁蹄踏过血泊的粘稠声响混杂在一起,金川门内顷刻化作修罗屠场。这仅仅是南京城血色黎明的开端。
朱棣勒马停在巨大城门洞的阴影深处,玄铁重甲在瓮城上方漏下的惨淡天光里泛着幽冷。他微微仰头,目光扫过门楣上“金川门”三个黯淡的鎏金大字,伸出手,指尖拂过粗砺的门柱。洪武年间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祥云纹饰早已漆皮剥落,触手粗粝冰冷,如同这摇摇欲坠的江山。身后传来李景隆那刻意拔高、却难掩颤抖的谄媚贺声:“天佑燕王!神兵天降,克定京师!”这位曾统帅朝廷百万大军的主帅,此刻佝偻着腰身,脸上堆砌着僵硬到近乎扭曲的笑容,试图在血火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朱棣甚至未曾回头,只从鼻腔里冷冷哼出一声,那目光如同淬了北地寒冰的利刃,扫过李景隆惨白的脸。李景隆喉头剧烈滚动,后面的话语生生冻在喉间,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朱棣不再看他,猛地一夹马腹,玄色战马长嘶一声,驮着他向皇城深处疾驰而去,碗口大的铁蹄重重踏过地上尚未凝固的黏稠血浆,溅起一片猩红。
从金川门通往皇城的朱雀大街,此刻死寂如墓。临街店铺门板紧闭,只有零星破损的窗纸后,偶尔闪过窥探的、充满惊惶的目光。燕军军纪森严,“擅掠民财者斩”的命令如同悬顶利剑。前锋骑兵控紧缰绳,战马蹄铁小心避过路旁倾覆的货担和散落的瓜果;紧随其后的大队步兵,沉重的步伐踏在青石板上,整齐划一的甲叶碰撞声铿然作响,汇成一股沉闷而压抑的洪流,在空旷的长街上震荡回响,宣告着新主的威严。行至通济门,朱棣眼角余光瞥见城头那面残破不堪却仍在晨风中徒劳飘摇的建文龙旗,眉头微蹙,朝身旁的朱能略一颔首。片刻之后,一面狰狞的、绣着巨大“燕”字的黑色大旗便如乌云般急速升起,带着蛮横的力道,彻底取代了那抹刺眼的明黄,在南京城头猎猎招展。
皇城午门外,最后的抵抗正在进行。数十名锦衣卫背靠朱漆斑驳的巨大宫门,手中的绣春刀大多已卷刃崩口,象征身份的飞鱼服被鲜血和尘土浸染得看不出本色。他们是建文皇帝最后的死士,眼神中只剩下决绝的疯狂。面对潮水般涌来、甲胄鲜明的燕军精锐,他们组成了一道单薄却如同磐石般的人墙。燕军弓箭手在百步外冷漠地列开阵势,随着一声令下,箭矢离弦的尖啸撕裂空气,密集如飞蝗!
噗!噗!噗!
锋利的镞尖穿透甲叶、撕裂血肉的闷响不绝于耳,垂死者压抑的痛哼与沉重的倒地声此起彼伏。当朱棣在亲卫簇拥下策马抵达时,午门前精美的汉白玉栏杆和雕龙御道已成了狰狞的血槽,粘稠的血液在石缝间缓缓流淌。仅存的十几名锦衣卫背抵着沉重的宫门,用伤痕累累的身体做着最后的徒劳支撑,喘息粗重如拉风箱。朱棣抬手,止住了后续如潮的攻势。他的声音穿透浓重的血腥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宫门前:“朕奉《皇明祖训》,清君侧,诛奸佞,靖国难!尔等忠勇可嘉,然大厦已倾,独夫将亡,何苦为之殉葬?开门归顺,不失封侯之位!”宫门后,那粗重的喘息和兵刃拄地的声响骤然沉寂下去,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内外。时间仿佛凝固。终于,那扇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沉重无比的朱漆宫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被一只染血颤抖的手,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隙。一缕昏暗的光,泄入了大明帝国的心脏。
千里之外的黔西北小龙塘,锁龙井畔的景象惨烈得令人窒息。巨大的雌虎斑奴庞大的身躯瘫伏在冰凉的井台石上,曾经威风凛凛的金黄皮毛被大片干涸发黑的血迹污染。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撕裂了她柔软的腹部,那是为守护井口,硬撼巫王残魂凝聚的血色长针时留下的致命伤。她的头颅无力地垂向井口幽深黑暗的方向,仿佛至死仍在警惕着井下的威胁。听风和啸林两只半大的虎崽,紧紧地依偎在母亲冰冷的身躯旁,它们不再像往日般嬉闹,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巨大的惊恐与茫然。听风不停地用湿润的鼻子拱着斑奴僵硬的脸颊,喉咙里发出细弱而哀伤的呜咽;啸林则伸出粗糙的舌头,一遍遍徒劳地舔舐着母亲腹部的伤口,仿佛这样就能唤醒沉睡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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