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的毕节卫城,晨曦微露,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山峦与城郭。年节的喜庆气氛尚未消散,空气中却已弥漫开一种不同寻常的、庄重而热烈的期待。卯时初刻,禄国公府那朱漆鎏金、兽首衔环的巍峨正门隆隆洞开,并未如往常般只开侧门,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凡的信号。首先涌出的并非聘礼,而是两队衣甲鲜亮、步伐整肃划一的七星卫精锐。他们手持仪仗,无声地迅速分立街道两侧,隔出宽敞的通道,凛然肃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渐聚的人群,确保一切井然。
随后,聘礼队伍才迤逦而出。没有喧天的锣鼓,唯有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沉稳声响和训练有素的脚步沙沙声。队伍绵长,望不到头,每一抬聘礼都覆着大红绸布,由两名健仆稳稳肩扛,步伐一致,显是经过严格操练。礼盒的材质(紫檀、花梨)、捆扎的彩绸(苏绣、蜀锦)、抬杠的制式,无一不透着百年勋贵之家沉淀下的底蕴与对上意的深刻理解——既要彰显恩宠与实力,又不可浮夸僭越,那份低调的奢华与刻入骨髓的规矩,比任何喧哗都更具震慑力。
通往夏家别院的队伍,器物多以书函、卷轴、锦盒盛放,显得文雅厚重。而通往沐家别院的队伍,则多见抬着的大型箱笼、覆盖着的皮革(暗示皮甲)、以及由精壮马夫牵引的神骏马匹,透着武勋家族的豪迈与实用。两支队伍如同暗流涌动的红色长龙,沉默而坚定地游向各自的目的地,那份无声的威仪,远比锣鼓喧天更令人心生敬畏,也让所有围观者,从黔地百姓到各方探子,都清晰地感受到了禄国公府深不可测的实力与这场联姻所承载的重量。
正月初三,雪后初霁,清冽的空气沁人心脾。钦天监核定、陛下朱笔钦准的吉时旨意副本,由周安亲自护送,分别送达夏、沐两家暂居的别院。
夏元吉在书房接待了周安。他身着家常棉袍,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仔细看过绢册上“正月初六辰时亲迎,午时拜堂”的字样以及那句“婚仪需显西南安定,着西南文武观礼”的附言,他沉吟良久。这不仅是婚期,更是皇帝对西南格局的一次审视。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不容置疑:“有劳回复国公,夏家辰时三刻发亲。陛下既欲彰西南安定,安定首重文教风化。小女出阁,仪仗可否用‘翰墨书香’之意?不必过于具象,取其神韵即可,如竹简、玉圭、卷轴形制的仪仗,以示崇文重道,盼边陲永沐王化。” 他刻意避开了“文房四宝”这等略显直白匠气的说法,提法更为高雅含蓄,契合其身份。
另一边,沐晟在演武厅接见了周安,他甚至刚练完一趟枪,额角见汗,气息悠长。看了旨意,他朗声大笑道:“好!陛下圣明!必贤兄安排得周到!回去告诉他,沐家准时发亲!咱们武勋之家,讲的是忠勇护国。仪仗嘛,不必搞那些花架子,我看就用‘干戈弓矢’之形,要的是那股子精气神!让大家都看看,咱们边疆儿郎的担当!” 他的要求直接豪迈,充满武人的坦荡与骄傲。
消息传回,周必贤与身旁的刘青、宝庆公主、乃至特意请来的刘瑜、奢香俩位老夫人商议。刘瑜沉吟道:“夏尚书所求,清雅高致,契合身份;沐侯所请,坦荡豪迈,亦是本色。二者并行,恰是陛下‘文武合一,共固边疆’之意的绝佳体现,并非刻意,实为必然。” 奢香也点头:“不错,彝家也有句话,山鹰的翅膀和猎人的弓箭,都是大山的守护。如此安排,甚好。” 周必贤于是定案:“便依此意,着能手精心设计‘翰墨’与‘干戈’仪仗,务求神形兼备,不落俗套。”
一声令下,府中能工巧匠并军中巧思者即刻忙碌起来。很快,“翰墨”仪仗以青玉色、玄黑色为主调,出现了抽象化的竹简形旗牌、玉圭形杖首、以及绘有祥云古籍纹样的灯牌;“干戈”仪仗则以玄黑、赤红色为主,出现了象征性的盾形、矛形、弓矢组合的徽记灯牌,以及虎贲、龙骧等猛兽图案的旗帜。两者风格迥异,却同样庄重威严,避免了具象化的尴尬,提升了礼制的层次。
正月初六,大婚正日。天色未明,禄国公府已是灯火通煌,人影穿梭,却忙而不乱,一切井然。府门、仪门、正厅、祠堂悉数洞开,红毯铺地,延伸极远。各处张灯结彩,楹联上新。府门对联乃周必贤亲拟,请刘琏挥毫:“帝眷隆恩,鸾凤和鸣谐卜凤;家传厚德,麒麟衍庆兆徵麟”。祠堂对联则透着凝重:“祀祖宗礼隆昭格;贻孙子谋裕后昆”。回廊、厅堂各处,亦张贴着“黔山毓秀钟灵地;禄水长流衍庆祥”、“屏藩永固承天眷;琴瑟和鸣启俊贤”等吉联,皆出自青阳书院饱学之士之手,文采斐然,又暗合周家镇守西南、文武功业之意。
辰时初刻,周廷玉沐浴更衣毕,于正厅由母亲刘青亲手为其穿上御赐的状元红盘金绣四爪蟒袍,腰系玉带,悬挂御赐银爵。李远上前,为其束发戴冠,动作一丝不苟。周廷玉深吸一口气,颈间那枚螭吻星盘玉佩温润贴肤,被他郑重置于蟒袍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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