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二年的春天,携着料峭寒意与万物复苏的气息,悄然降临应天府。皇城檐角的冰凌滴答化水,院中老树抽发嫩芽,然而这份初春的静谧,却被一份自福建八百里加急呈送的奏报骤然撕裂。 吴王府书房内,银丝炭在兽耳铜炉中无声燃烧,驱散着江南特有的湿冷。
朱栋端坐案后,眉峰紧蹙如锁深秋寒潭,指节分明的手指正按压着一份摊开的紧急文书。那是以福建市舶提举司官印封缄,并由鹗羽卫海路科加急转呈的噩耗。
他的目光逐字扫过,声音沉缓却压着雷霆:“自去岁腊月迄今,不足两月,往来吕宋、旧港、满剌加之主要航道,接连七艘悬挂我‘瑞恒昌’号旗及大明民间海商旗号之货船遭劫掠!丝绸、瓷器、茶叶、香料损失无算,折银粗估逾五十万两!其中三艘货船更遭纵火焚毁,船员水手死伤逾百,被掳走者不下数十人!”
文书被重重拍在紫檀木案上,发出沉闷一响。侍立一旁的鹗羽卫指挥佥事王梦,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深吸一口气,补充道:“殿下,据侥幸逃生之船员零散描述,及海鹞千户所冒险抵近探查所得,此番肆虐之海盗,迥异于寻常疍家贼或落魄渔匪结伙。
其组织严密,行动迅捷,尤其……其首领,诸多线索指向,竟似为一年轻女子,匪众尊称其‘林娘子’。” “女子为首?”朱栋眼中锐光一闪,惊异之色瞬间被更深沉的审视取代。
“确乎诡异。”王梦颔首,“其麾下舰船多以劫获之大型福船、广船改装,虽制式不一,然战术极其刁钻狠辣,惯用狼群合击、诈败诱敌之法,更善利用南洋星罗棋布之岛礁、暗沙与复杂海流隐匿行踪,遁逃无痕。每每出击,必精准择我护航薄弱或落单之商队,如饿鲨扑食,得手后即化整为零,散入万顷碧波,追剿极难。官兵数次组织围捕,皆被其轻易摆脱,反而折损了些人手。”
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炭火偶尔爆出一丝微响。朱栋起身,踱至那幅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幅《大明混一海疆图》前,目光如炬,扫过东南那片蔚蓝之上的星点岛屿。 “查!”一个字,冷硬如铁,自他齿间迸出,“动用一切手段,给本王彻查!这‘林娘子’究竟是何来历?是疍户之后,还是哪家豪强暗中扶持之白手套?其巢穴确切位置、实力底细、人员构成,乃至其专与我大明商船为敌之缘由!鹗羽卫南洋科、海路科需摒弃前嫌,全力协作,所有暗线、眼哨皆可启动。本王只予尔等一月之期,必要将此獠之根底,刨置于光天化日之下!”
“卑职遵命!定不负殿下重托!”
王梦凛然抱拳,深知此事关乎海疆安宁、朝廷颜面及巨额商税,转身疾步而出,身影迅速消失在廊庑尽头。 庞大的帝国情报机器,因吴王一怒而轰然加速运转。潜伏于满剌加、旧港、爪哇、吕宋乃至更遥远贸易据点的大小暗探被悄然激活。
历年卷宗中关于南洋海盗的记录被重新调阅剖析,近期的俘虏、往来海商、沿岸土着乃至其他小股海盗,被以各种方式秘密询问、套取情报。无数或真或假、或清晰或模糊的信息碎片,从浩瀚南洋的各个角落,通过鹗羽卫的秘密渠道,如同百川归海,向着应天城汇聚、碰撞、拼合。
半月光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这一日,鹗羽卫指挥同知蒋瓛亲自携一份厚厚卷宗入府禀报,其面色凝重中透着一丝发现重大秘密的异样。
“殿下,蛛丝马迹已串联成形,真相颇出人意料。”
蒋瓛展开卷宗,“此女真名林道乾,年岁约在二十上下。然其出身……其父乃林通海!”
“林通海?”
朱栋目光骤然一凝。这个名字,瞬间将他拉回二十余年前那场决定华夏命运的鄱阳湖大战,烽火连天,艨艟蔽日,那是与汉王陈友谅的最终决战。
“正是。”
蒋瓛语气肯定,“林通海,曾任陈友谅麾下水师骁将,颇受倚重。鄱阳湖之战,其率部与我军激战,兵败身亡。其家族随之星散败落,据零星故老传言,其独女林道乾,当时年方十岁左右,于乱军之中失踪,十余年来杳无音信。万万料想不到,其竟流落南洋,而今摇身一变,成了搅动海疆不宁的女海盗首领!”
他继续详陈:“综合多方情报研判,其主力巢穴,极大可能隐匿于吕宋以南苏禄海深处,一座名为‘蛇岛’的险恶之地。该岛暗礁密布,水道错综复杂,堪称天险。其麾下核心战力约有大小战船十五六艘,惯战亡命之徒约四五百人,其中不乏当年其父溃散之旧部,以及对大明心存怨望、遁逃海外的亡命之徒。因其身负父辈渊源,加之其本人据说弓马娴熟,水性极佳,行事风格既悍勇决绝又诡谲多诈,故能在弱肉强食的南洋海盗群中快速崛起,挣得‘林娘子’之凶名。其屡屡针对我大明商船,恐非仅为劫掠财货,更深层缘由,或为宣泄其父败亡之积怨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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