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几近无路。顾瑾年像一只被迫到绝境的幼兽,凭着求生的本能和脑中反复演练过无数次的路线,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奋力穿行。
荆棘撕破了他那身早已破烂不堪的裙摆,在腿上划开一道道火辣辣的血痕,但他感觉不到疼痛,胸腔里只有一颗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的心脏,和一股支撑着他不断向前的、名为“必须成功”的信念。
他不敢停,甚至不敢大口喘息,耳朵警惕地捕捉着身后村庄可能传来的任何异动,狗吠、人声、追捕的脚步声……幸运的是,除了风声和偶尔的虫鸣,身后一片死寂。那几块带毒的骨头,似乎起到了作用。
天光渐渐放亮,密林深处透下稀疏的光斑。顾瑾年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短暂地喘息。
他回头望去,河口村已经缩小成山谷底部一片模糊的灰影,被连绵的山峦紧紧包围,如同一个巨大的、禁锢灵魂的牢笼。
他摸了摸胸口,玉佛的轮廓和金镯子的硬物感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定。
他想起苏挽月最后那个笑眼弯弯、却无声说着“快走”的模样,想起两个婴孩柔软的触感和奶香。酸涩与力量同时涌上心头。
“等我。”他在心里再次默念,毫不犹豫地转身,继续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跋涉。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凭借方向感,在荒山野岭中穿行。
饿了,就挖点能辨认的野薯根茎,渴了,就喝山涧溪水。白天赶路,夜晚则寻找岩缝或树洞蜷缩起来,警惕着野兽和可能存在的搜捕。
那枚金镯子他不敢轻易示人,那身破烂的女装是他最好的伪装。一个可怜的、逃难的“傻丫头”,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几天后,他凭着记忆和问路(只敢问看起来面善的、单独行动的樵夫或采药人,且用编造的理由),终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距离河口村最近的那个小镇的边缘。
他没有进去。苏挽月的警告言犹在耳。
他绕开镇子,沿着铁路线,开始朝着更远的市区的方向徒步。脚上的布鞋早已磨破,露出血肉模糊的脚趾。饥饿和疲惫像两条毒蛇,不断噬咬着他的意志。但他不敢停,靠着野果和偷摸从路边田地里的生玉米、红薯勉强果腹。
与此同时,河口村王家。
满月酒的热闹喧嚣已然散尽,留下的是一片杯盘狼藉和村民对“龙凤胎”吉兆的津津乐道。
王强志得意满,喝得酩酊大醉。苏挽月抱着孩子,脸上是符合情境的、带着疲惫的浅笑,内心却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第一天,相安无事。
第二天,“李招娣”没来,王母念叨了一句“这丫头跑哪野去了”,并未深究。
第三天,村长家似乎也发觉“招娣”不见了,李凤娇气冲冲地来王家找过,骂骂咧咧地说肯定是跑哪里偷懒或者掉哪个山沟里了。
直到第五天,村口那几条恶犬的尸体开始发臭,才有人隐约觉得不对劲。
但一个无足轻重的“丫头”的失踪,在河口村掀不起太大风浪,最多成为婆娘们饭后几天的谈资。大家的注意力,更多还是在王家的“喜气”上。
苏挽月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和思念。
她不知道顾瑾年走到了哪里,是否安全,是否找到了帮助……她只能更紧地抱住怀中的孩子,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的、温暖的联结。
顾瑾年的旅程远比想象中艰难。徒步数日,他终于看到了城市的轮廓。
巨大的楼房、川流不息的车辆、嘈杂的人声……这一切对于在封闭山村生活了四年的他来说,是如此的陌生和令人恐惧。
他像个误入异世界的怪物,穿着破烂的女装,浑身脏污,与周遭的光鲜格格不入。
他紧紧攥着口袋里那枚金镯子,找到了一家看起来不起眼、老板面相似乎还算朴实的当铺。
他低着头,用尽量模糊的声音,说这是家里传下来的,急用钱。老板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他很久,最终还是估了价,给了他远远低于实际价值的、皱巴巴的一叠钞票。
握着那叠钱,顾瑾年没有停留。
他用一部分钱买了最便宜的车票,目的地是省城。坐在嘈杂混乱的长途汽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他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找到父亲,揭开真相,搬动救兵……前面还有更多的未知和危险。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贴在胸口的玉佛的微凉。
苏挽月,再等等我。
孩子们,再等等爸爸。
车轮滚滚,载着少年破碎的过往和沉重的希望,驶向迷雾重重的未来。
而远在山村的苏挽月,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都会抱着孩子,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默默祈祷,那枚她送出的玉佛,真能护他一路平安。
长途大巴在颠簸了不知多少个日夜后,终于嘶哑着驶入了海市嘈杂的车站。
顾瑾年随着人流下车,腰酸背痛,脚步虚浮,但当他抬起头,看到那些熟悉的、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以及记忆中某个标志性的巨大广告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激动瞬间冲上了鼻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