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玦。”
二人的名字一出,就连空气都静默了。
不是因为名字特殊,而是翳——流尘翳明镜,岁久看如漆。翳又通殪,树木枯死,倒伏于地。就如同他的一生——早已被寒冷和阴霾遮蔽。
而玦——环之不周也。玉满者为环,白玉,却有瑕。
他们都是不完整的。
那些喧哗彻底被隔绝到门外,那两道早已无形相汇的河流再次凝聚。
二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去戳破的想法。
良久后,寒翳自嘲地笑了:“如果缝隙永远无法补全,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缝隙,阳光不会进来。”
“可那道阳光,终会消散,也会照向别人。”寒翳垂下了眼,声音轻得像寒日里毫不起眼的一道风,风过,无痕。
“不管它停留多久,总归是有光了,不是吗?”
“我原本是生活在黑暗里的,就像角落里的蟑螂,阴沟里的老鼠,而他偏偏要闯进来,带着光,撒进了我的世界。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拥有光,黑暗也可以温暖。等我真正学会依赖这束光,学会呼吸它的温度时,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光从我身边消散。”
白玦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听着。
“六年,我和他在一起六年,散了。那天,天很冷,下了雪。我在他家门口等了很久,很久…我以为他会回头看我一眼,哪怕是那么一秒。可是他没有,那扇门也没有开。”寒翳说得很平静,像是早已接受了这个结果,承认自己在那一刻,已然被这个世界一同抛下:“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法院把我判给了我爸,可是他酗酒,喝多了就会打我。我拼了命的往外逃,终于在大学,我逃到了这个他再也找不到我的城市。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可那天,他突然跑来跟我说,会永远爱我,会永远接受我的过往,可‘永远’这个词本身就是自欺欺人的幻想,是镜中花水中月。”
“永远或许不存在,但短暂的温暖,也值得被铭记。”
寒翳愣了一瞬,声音近乎破碎:“那你呢?如果有一天,属于你的那道光,照向了别人,你会怎么做?”
“把缝隙打碎,追出去,问他为什么。”
“我追过,追不回来了…”他终于抬起眼,没有哭,嘴边还挂着那抹牵强的笑意——是那种,被别人打一拳,不会闹,只会往后退一步,然后微笑问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笑意。
“我们很像,不是么?”他又问。
“有一点我们是不一样的。”
“哪一点。”
“我不会去杀人。”白玦答得温和,却异常坚定:“你恨他不爱你了,恨留在他身边的人,可你并不完全恨他们,恨来恨去,事实上,你更恨的——是你自己。”
寒翳呼了口气,心头像是被针扎过,不疼,却很酸。
“怎么会不恨呢?你看,我和他的名字也是那么得像,却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他是风中自由的羽翼,可以任性地闯入我被阴霾笼罩的生活,在我习惯了有他的存在以后又毫不留情地将我重新推回到那份昏暗的冰天雪地之中。在遇到汪翼之前,我其实一直都是一个靠恨活着的人。你呢?你靠什么。”
“靠恨。”白玦不紧不慢地取出了衣袋里的耳麦,指尖轻轻一划,调成了静音频道。
寒翳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眉毛一挑,笑得很轻:“你在怕什么?”
“不是怕,你不会希望我们的讲话被打断。我恨他们,但我不代表我要去杀他们。他们不希望我活着,我偏偏不想遂他们的愿,我会好好活着,活得比他们都要精彩。”
寒翳沉默了许久,指尖轻轻敲响了桌上的酒杯,似乎是在整理思绪。
这一刻,早就没有了嫌疑人和审讯者之间的界限,有的只是两个同病相怜,在深渊中苦苦挣扎的灵魂。
“很久没人这样跟我讲话了…”
“我知道。”
那个耳麦闪烁着红光,震动了几下,是萧尽霜在唤他。
他自然知道,他们本就相似到残酷,就连固执的角度都一模一样。一次次迎面而上,撞得血肉模糊,也不会愿意转身。
只是在命运的分岔口中——他们选了不同的路。
“你说,命运为什么要让两个明明没有结果的人相遇?”
“相遇本身就有意义,那段过往也是意义,爱过,也是一种结果。”
“你站在窗边,是从一开始就猜到我会跳下去,你就不怕猜错了,我跑了?”
“你不会。”
“你想拉我,可是你来晚了。”寒翳忽然笑了,脸上落下了两排清泪:“我已经回不去了。我知道我的结局是什么,我也没想躲。你说得没错,我更恨的是我自己,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明知前方是悬崖峭壁,还要往前踏。更恨的是——我留不住任何东西,也留不住他。我和他的一切,早就在那个怀表停止的那晚,崩塌成灰了。”
寒翳笑得淡然,可那抹笑里没有半分欢喜,倒更像一个濒临溺死的人,在冰冷的海水下,用最后一口气倔强地模仿快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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