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会稽城中的老小孩**
书接上回，话说施夷光大年初二去会稽城看望蒲掌柜，蒲掌柜有座很大的三进院子，家业没人继承，就老蒲孤零零一人。甚是可怜！
一个激动得发颤的声音从前厅方向传来。只见蒲掌柜——蒲松年，穿着一件半旧的深棕色棉袍，连外氅都顾不得披，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廊下的积雪，几乎是踉跄着朝这边奔来！他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脸上因激动而涨得通红，一双老眼紧紧盯着施夷光，像是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蒲叔！您慢点！”施夷光赶紧快走几步迎上去，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胳膊。
蒲掌柜一把抓住施夷光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手还在微微发抖。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施夷光，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好！好！好！真是我的好丫头！老头子没白疼你！快！快进屋！外头冷！”
他语无伦次，拉着施夷光就往温暖的正厅走，完全顾不上后面的兰香等人。
正厅里倒是烧着暖烘烘的炭盆，陈设古朴雅致，紫檀木的桌椅，博古架上摆放着一些瓷器古玩，但同样透着一种冷清。福伯手忙脚乱地奉上热茶。
“丫头，快坐！喝茶！暖和暖和！”蒲掌柜把施夷光按在离炭盆最近的椅子上，自己就挨着她坐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皱纹都挤到了一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这老东西！过年好啊！过年好！家里都好吗？祭坛上那些老神仙小神仙们都好吗？”
施夷光看着老人眼中毫不掩饰的依赖和欣喜，心头微酸。她笑着点头：“都好，都好。
蒲叔，您身体怎么样？年前收到您的信和分红，那信…您可把我吓了一跳。”她拿出那封“遗嘱”般的信，语气带着关切。
蒲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强撑着咧开嘴，摆摆手：“嗨！没事！老头子我好着呢！吃嘛嘛香！就是…就是人老了嘛，总得想想身后事不是？
我这孤老头子一个，无儿无女，攒下这点家业，不留给你这亲闺女一样的丫头，还能给谁？总不能便宜了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他语气故作轻松，眼神却有些闪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紧紧盯着施夷光的反应。
施夷光心中了然。她没接房产的话茬，从兰香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盒，打开，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褐色药丸。
“蒲叔，这是给您带的年礼。我亲手炼的‘固本培元丹’，强筋健骨，延年益寿的。您按时服用，保管您身体倍儿棒，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施夷光故意说得轻松俏皮，将药盒塞到蒲掌柜手里，“到时候啊，别说看铺子，就是给您说门亲事，再生个大胖小子继承家业，也不是不可能！”
“噗——！”正在喝茶的福伯差点呛着，憋着笑赶紧低下头。
兰香惠香也忍不住抿嘴偷笑。
拴好马车的杨大勇一进来就看见这么个场面，以为他们笑自己刚在马棚蹭了灰在脸上。忙用袖子擦脸，一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这个小插曲缓解了蒲松年的尴尬。拿着药盒的手都哆嗦了一下，随即却把脸一板，带着点孩子气的赌气：“生什么小子！老骨头一把了，丢不起那人！”
他紧紧攥着药盒，像是抓着救命稻草，眼神却更加热切地看向施夷光，声音也低了下来，带着浓浓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丫头…蒲叔不要什么儿子…蒲叔…蒲叔就想…就想你…你能不能…常来看看我？或者…或者…”
他突然站起身，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几步走到旁边一个上了三重锁的紫檀木柜前，哆哆嗦嗦掏出钥匙打开，从最深处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又快步走回来，不由分说地塞进施夷光手里。
“拿着！这是家里库房的钥匙！还有…还有城西那间铺子的房契地契！都给你！丫头！”蒲掌柜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不容拒绝的坚决，
“你拿着！就当是蒲叔给你攒的嫁妆！你…你以后…就把这里当家！想来就来！想住多久住多久！我…我让福伯给你收拾最好的院子！你…你…”
他越说越激动，眼圈都有些红了，抓着施夷光的手不肯放，那眼神，就像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笨拙又急切地拿出自己所有的宝贝，只想留住眼前唯一的温暖和依靠。
施夷光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钥匙和契书，又看着眼前这个在商海沉浮一生、精明强干，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和孤独的老人，心头五味杂陈。这哪里是送嫁妆？分明是托付余生。
她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握住蒲掌柜布满老茧和老年斑的手，温暖而坚定。她没有立刻推拒那些钥匙和契书，而是将它们轻轻放回老人手中，柔声道：“蒲叔，您的心意，丫头懂。
药，您按时吃，保证您活蹦乱跳。至于家…”她环视了一下这空旷华美却冰冷的宅院，微微一笑，带着承诺的意味，
“以后逢年过节，只要我在会稽，必定先来您这儿报到！您要是嫌这院子太空，闷得慌，就去苎萝村住几天，我娘做的红烧肉可香了！或者去芝兰坊，咱们一起数钱，听您讲古！怎么样？”
她顿了顿，看着蒲掌柜依旧有些惶然不安的眼睛，故意板起小脸，带着点娇蛮：“不过嘛，这钥匙和契书，您先收好！
等您活成个一百岁的老妖精，实在管不动了，再考虑塞给我养老的事！现在啊，您还得好好给我当掌柜，赚钱养我呢！”
蒲掌柜怔怔地看着施夷光，看着她眼中真诚的笑意和不容置疑的关切，听着她半是哄劝半是耍赖的话，紧绷的心弦终于慢慢松弛下来。
一股暖流从被施夷光握着的手上蔓延至全身，驱散了多年积攒的孤寒。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彻底湿润，反手更紧地握住了施夷光的手，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安心又释然的笑容，像个终于得到承诺的老小孩。
“好…好…听丫头的！都听丫头的！老头子我一定活成老妖精！好好赚钱…好好…等你来！”
厅堂里，炭火噼啪作响，暖意融融，连那空旷的寂寥，似乎也被这笑声驱散了几分。福伯悄悄抹了抹眼角，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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