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把茶杯轻轻放回案上,杯沿那道浅痕还沾着指尖的温度。她没再看池水里的倒影,抬脚往前走了两步,裙摆扫过青砖,紫光一荡一荡,像踩着夜潮。
席位已经排好,她不紧不慢地落座,袖口银针藏得稳稳的。周围原本嗡嗡的议论声低了下去,贵女们眼神飘忽,嘴上不说,心里都在掂量刚才那一出——裴相嫡女差点落水,反被一句话戳穿腰粗,连爹都搬出来压不住场。
这女人,不好惹。
江知柔站在远处,手指掐进掌心。她本想看江知意出丑,结果倒成了她的垫脚石。那身夜光裙,非但没被人当成笑话,反而像一道界线,把她自己隔到了外头。
就在这时,一阵环佩响动,太子从主殿方向走来。
他一身玄底金纹袍,头戴七宝冠,步子迈得大,气势压人。走到江知意席前,忽然停住,目光落在她裙上,眉头一皱。
“这裙子,”他冷笑一声,伸手就去捏裙角,“紫不紫,黑不黑,光还一闪一闪,俗艳得紧。你也配穿进宫来?”
指尖刚碰到布面,江知意抬手一拨,袖风带过,避开他的手。
她没起身,也没低头,只仰脸看他:“殿下伸手摸人衣裳,是太医院新设的诊法?还是您小时候奶娘没教过什么叫规矩?”
全场一静。
太子脸色沉下来:“你一个被退婚的将军府嫡女,如今靠着镇北侯世子施舍一口饭吃,还敢顶嘴?”
江知意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施舍?那您说说,是谁前脚退婚,后脚就求着我爹把庶妹塞给您当通房?”
“你——”太子怒目而视。
她不等他发作,手腕一翻,茶水泼出,正正洒在他靴面上,顺着龙纹纹路往下淌。
“哎呀,”她语气轻快,“殿下这双靴子,金线绣得可真密。可惜啊,眼瘸的人,穿再贵的靴子,也走不正路。”
“你敢说我眼瘸?!”太子暴喝。
“不是我说,是您自己刚才的表现太像。”江知意放下茶盏,指尖在案上轻轻一点,“要不,叫沈太医来给您瞧瞧?兴许是肝火上攻,蒙了心窍。”
话音未落,太医院方向猛地传来一声重响。
“放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两名医官,抬着药箱。他身穿青灰长袍,胸前绣着银针纹,眼神锐利如刀。
沈怀瑾。
他走到殿中,药箱往地上一放,声音冷硬:“一个黄口小儿,连《千金方》都没背全,也敢在宫宴上评头论足?医者之道,十年寒窗,百场试炼,你懂什么?”
江知意瞥了眼药箱。
箱角有个小布包露了半截,标签写着“茯苓”,可那布料纹理、颜色深浅,和旁边真正的茯苓差了半分。她刚开的毒理入门还在发烫,感官比平时敏锐十倍。
她笑了下:“沈太医说得对,医道不易。可您箱子里这包‘茯苓’,混了三钱泽漆,要是给心疾的人用了,三天内必发怔忡,喘不上气,夜里惊醒,脉象浮乱——您说,这算不算十年寒窗?”
沈怀瑾脸色一变,立刻低头翻箱。
他打开布包,捻出一点粉末,凑近鼻尖一嗅,眉头骤然锁紧。
旁边医官小声提醒:“大人,这……确实是泽漆掺了。”
满殿哗然。
有人低声惊呼:“她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连沈太医都漏了,她一个闺阁女子……”
太子抓住机会,指着江知意:“狂妄!分明是胡诌!来人,把她拿下!”
没人动。
皇后坐在主位,一直没说话,这时抬了抬手:“让她说完。”
江知意站起身,紫裙垂地,光纹流动。她环视四周,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这裙子是药渣染的,可有些人,心是毒药养的。穿金戴银,治不了眼盲;坐拥太医,救不了心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太子,又落在沈怀瑾脸上:“您说我是黄口小儿?可您堂堂太医院首医,连药材都辨不清,谁给您的脸,来训我?”
沈怀瑾握着药包的手微微发抖,脸色青白交加。
他活了五十多年,行医四十年,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年轻女子当面揭短,还是个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将军府废柴”。
可她说的没错。
那包药,确实是错的。
是他昨夜熬夜整理药库,手下医官递错了包,他没细看就带了出来。
江知意不再看他,转身就要回席。
“站住!”太子怒不可遏,“你泼我茶水,辱我尊严,就这么走了?”
她回头,淡淡道:“您要赔?那您先把去年克扣镇北军三万石军粮的事交代清楚。等您清了账,我再赔您一杯茶,行不行?”
“你——你怎么知道军粮的事?!”
他脱口而出,立刻意识到说漏了嘴,脸色瞬间煞白。
江知意笑了。
她当然不知道。
但她知道,太子这些年打着“修堤赈灾”的名头,暗中吞没军饷,连药材采购都压价三成。萧砚的隐卫名单她看过,其中一条线索就写着:“东仓军粮,缺三万石,批文落太子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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