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走出医馆时,脚步比往常快了半分。她没回头,但能听见对街药铺门口那块“货源紧张,暂停供应”的木牌被钉上墙的声音,咚、咚、两下,像是敲在人心口。
她径直拐进后巷,避开主街目光,袖子里的手指捏紧了那张从云娘那儿听来的地址纸条。纸还没展开,已经被手心的汗浸出一点褶皱。
天色渐暗,炊烟从各家屋顶浮起,她裹了件深灰斗篷,把靛蓝衣角全遮住,沿着墙根走。走到城南岔路口,一只野猫从垃圾堆后窜出来,惊得她顿了顿脚,随即又迈开步子。
云娘住的土屋在巷子最深处,门板歪斜,檐角挂着几串晒干的草药,风吹过来一股陈年药渣混着泥土的味道。江知意抬手轻叩三下,停一息,再叩两下——这是她们之前约好的暗号。
门吱呀一声拉开,云娘探出半个身子,看见是她,嘴角一扬:“我就知道你会来。”
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火苗不大,照得墙上人影晃动。云娘关上门,转身从床底拖出个破陶罐,倒出几根发黑的根茎:“这是我前两天偷偷采的黄精,本来想留着换米,现在……你拿去吧。”
江知意没接,只看着她:“你说过,老陈头被裴家逼得关门,还有多少像他这样的人?”
云娘哼了一声,坐到矮凳上,掰着手指数:“西市张婆子,专治小儿惊风,不肯交‘药引费’,被砸了招牌;北巷孙铁手,跌打祖传三代,药材全被举报是‘伪劣’,官府罚得他卖房还债;还有东桥头那个哑郎中,话都说不了,靠写字开方,结果被人说他‘妖言惑众’,赶出城去。”
她越说声音越低:“这些人要么躲着,要么改行拉车卖菜。谁敢出头?裴家一张嘴,就能让你十年功夫白费。”
江知意听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节奏平稳。
“他们怕的不是断药,是断活路。”她说,“可我们不一样。我们现在不是要抢生意,是要救人。只要还有人在病,就有我们在。”
云娘抬头看她一眼,忽然笑了:“你还真是个疯子。别人都想着怎么活下去,你倒好,偏要掀桌子。”
“我不掀,病人就得等死。”江知意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一页空白,“你把他们的名字、住处、擅长的病症,都告诉我。我不求他们立刻站出来,只要他们记得——有人愿意联手,有人不怕裴家。”
云娘盯着她看了会儿,猛地一拍大腿:“行!我这就写!”
她翻出半截炭笔,在墙上摊开一张旧布,一笔一划记下来。江知意凑近看,发现她字迹潦草却清晰,连哪个人住在哪条巷子第几户都标得明明白白。
“这张名单不能留纸。”江知意看完最后一行,合上本子,“烧了吧。”
“那你记得住?”
“记不住也得记。”她笑了笑,“我每天背三遍,睡前默一遍,醒来再过一遍。总有一天,我要当面叫出他们的名字,告诉他们——你们没被忘了。”
云娘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知道最惨的是谁吗?是我师父。”
江知意抬眼。
“他当年救了个中毒的富商,救活了,人家反咬一口,说他用药不当,害得病人落下残疾。裴家顺势出手,把他逐出医会,连行医资格都注销了。”云娘声音冷了下来,“后来他在城外搭了个草棚,给人看病不收钱,结果一场大火,人没了,棚子也没了。没人知道是谁放的火。”
江知意没说话,只是慢慢把手覆在云娘手上。
“所以你现在做的事,”云娘抬起头,眼里有光,“不是为了你自己,是给所有被踩进泥里的大夫,争一口气。”
“不止是一口气。”江知意低声说,“是要让以后的孩子生病,不用再问‘有没有钱买药’,而是问‘能不能治好’。”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屋外风声渐紧,吹得窗纸哗啦作响。江知意起身,把本子贴身收好,又将那几根黄精塞进包袱。
“我明天照常开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边整理衣领边说,“等风头过去一点,我会一个一个去找他们。不强迫,不张扬,只问一句——愿不愿意,一起守这条路。”
云娘点头:“你要见谁,提前告诉我。我能帮你递话,也能先去探探口风。”
“好。”江知意伸手推开屋门,夜风扑进来,吹乱了油灯的火苗。
她刚跨出门槛,身后传来云娘的声音:“江知意。”
她停下。
“你要是倒了,这条路上的人,就真的没指望了。”
江知意回过头,笑了笑:“所以我不会倒。”
她走出巷子,脚步放慢了些。城南这一带路灯稀疏,地面坑洼,她走得小心,脑子里却一遍遍过着那几张面孔、几个地名。
转过街角时,一道月白身影悄无声息落在屋檐上。
萧砚站在那儿,折扇夹在指间,目光落下来。
“这么晚了,去哪儿?”他问。
“办点事。”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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