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站附近的空气似乎都带着股煤灰和铁锈的味道。巨大的货运场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吞吐着南来北往的货物,轰鸣声昼夜不息。「晨光外来务工人员子弟小学」就蜷缩在货运场边缘,被几栋灰扑扑的居民楼半围着,若不仔细看,很容易错过那块褪了色的牌子。
李计划和杨淑婷约在学校门口碰面。两人隔着几步远,像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比起上次去看的那所光鲜亮丽的私立学校,这里更像是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水泥操场上裂缝纵横,角落里杂草丛生,唯一的篮球架篮网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铁圈。一栋四层的老旧教学楼,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
招生办公室在一楼,窗户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尘。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着他俩。
“办入学?”老大爷声音沙哑。
“是,是,老师。”李计划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起有些局促的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牛皮纸文件袋。杨淑婷默默跟在他身后,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
老大爷接过文件袋,慢条斯理地打开,把里面的材料一件件拿出来,摊在桌上,用手指蘸着口水,一页页仔细翻看。
李计划的身份证,杨淑婷的身份证,两人的结婚证(看到这个时,老大爷抬眼瞥了他们一下,没说什么),朵朵的出生证明,老家户口本……还有李计划好不容易从房东那里磨来的房产证复印件和租赁合同,以及他求爷爷告奶奶让快递站点给他开具的一份措辞含糊的“务工证明”。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的霉味和老大爷身上淡淡的烟味。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格外难熬。李计划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紧紧盯着老大爷的表情,试图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读出些什么。杨淑婷则低着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心跳得像擂鼓。
“嗯……”老大爷终于看完了所有材料,推了推老花镜,又拿起李计划那份“务工证明”看了看,“你这证明……盖的是部门的章,不是公司的啊。”
李计划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解释:“老师,我们那个快递站……规模小,老板说公司章不在他这儿,只有这个业务部的章……您看,这上面有电话,您可以核实……”
老大爷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又把目光转向杨淑婷:“你的务工证明呢?”
杨淑婷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李计划。他们之前只准备了李计划的。
“她……她在幼儿园工作,那边……那边可能不好开……”李计划急忙帮着解释,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老大爷皱了皱眉,没再追问,只是把材料拢了拢,手指在其中几份上点了点:“暂住证呢?不是跟你们说了,最起码要有个受理回执。”
李计划和杨淑婷面面相觑。他们这几天光顾着找学校和凑这些基本材料,把暂住证这事给忘了,或者说,是下意识地逃避了——办理暂住证需要房东配合,还需要时间,他们等不起。
“老师……这个……我们正在办,正在办……”李计划的声音带着恳求,“您看,孩子她奶奶在老家摔伤了,动不了,孩子没人带,急着过来上学……能不能……能不能先通融一下?我们保证,一办好马上就补过来!”
老大爷抬起眼皮,看了看李计划焦急的脸,又看了看一旁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的杨淑婷,叹了口气:“规定是规定……没有暂住证或者回执,我这没法给你们登记入系统啊。”
一句话,像盆冷水,将两人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之火,浇得只剩下几缕青烟。
李计划急了,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趴在桌子上:“老师,求求您了!孩子上学是大事,耽误不得啊!您就给行个方便,我们先报名,先占个名额,暂住证我们回去立马就办!我给您打欠条都行!”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杨淑婷看着他那副近乎卑微的姿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酸涩难言。她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老大爷沉默着,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似乎在权衡。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货运场隐约传来的噪音和墙上老挂钟单调的滴答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老大爷终于又叹了口气,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空白的入学申请表,推到他俩面前:“先把表填了吧。”
李计划如蒙大赦,连声道谢:“谢谢老师!谢谢老师!”他赶紧拿起笔,手却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发抖,字写得歪歪扭扭。
杨淑婷也暗暗松了口气,感觉堵在胸口的那团棉花似乎被移开了一点。她凑过去,看着李计划填写表格,偶尔小声提醒一句信息。
填到“家庭住址”和“暂住证编号”时,李计划的手顿住了,抬头看向老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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