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巨毯,缓缓覆盖了申城。晚上七点五十分,同仁堂药行后院的密室里,空气仿佛凝固的琥珀,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盏煤油灯,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围坐在电台旁的陈朔、沈清河和锋刃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放大,如同蛰伏的巨兽。
那部作为指挥中枢的电台,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面板上红绿两色的指示灯如同窥探着命运的眼睛,默默闪烁。旁边一部临时架设的监听接收器开着,旋钮调到了一个预定的公共频段,里面传出细微的、来自申城夜空的背景电波噪音——那是无数商业电报、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的信号以及宇宙背景辐射混杂成的“城市呼吸”,沙沙作响,永不停歇。
苏婉清坐在稍远处的凳子上,手中紧握着一份抄录的电文副本,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清丽的脸庞在灯光下半明半暗,长长的睫毛低垂,试图掩饰内心的波澜,但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偶尔快速眨动的眼睛,泄露了她的紧张。她知道,今晚的行动,是陈朔那个宏大构想的第一步实践,成败关乎的不仅是几条人命,更是一种全新斗争方式的验证。
墙上那座老旧的挂钟,秒针每一次“咔哒”的跳动,都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时间,在等待中被无限拉长。
晚上七点五十五分。
密室角落那部连接外部线路的电话,突然短促地响了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沈清河几乎是瞬间抓起听筒,贴在耳边,只听了两三秒,便沉声应道:“知道了。”随即挂断。
他转向陈朔,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的什么:“法租界一号台,就位。”
陈朔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紧锁在挂钟上,没有任何表示。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最后一次复核着计划的每一个环节。“信号发射时长、频率切换间隔、备用预案启动条件……” 每一个参数都在他脑海中清晰无比。作为近代史研究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历史上多少精心策划的行动,都败于细节的疏忽。
晚上七点五十七分。
电话铃声再次以同样的节奏响起。沈清河迅速接听,复述暗语,挂断。
“公共租界二号台,就位。”
现在,所有的“乐器”都已调好音弦,只待指挥家举起手中的指挥棒。密室里只剩下监听接收器里那永恒不变的背景噪音,沙沙……沙沙……仿佛命运的底噪。
陈朔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带着陈旧木材、药材和煤油混合的独特气味,让他纷杂的思绪瞬间沉淀下来。他看向锋刃和沈清河,两人都对他投来坚定而信任的目光。锋刃的手无意识地按在腰后,那里硬物的轮廓隐约可见,他是这无形战场上最后的物理保障。
陈朔调整了一下固定在电台旁的麦克风位置,清了清嗓子,确保声音没有任何颤抖。他按下发射键,对着麦克风,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各单位注意,‘雷雨’行动,按计划启动。第一阶段,开始。”
晚上八点整。
陈朔的食指,沉稳而有力地点在了主控电台的发射按钮上。
“嗡——”
仿佛一头电子巨兽在耳边苏醒!监听接收器里那平和的背景噪音,被一股狂暴的、混杂着尖锐滴答声、无规律爆音和低沉嗡鸣的电子风暴瞬间撕裂、淹没!这噪音毫无美感可言,充满了侵略性和破坏性,如同无数把无形的锉刀,在疯狂地刮擦着人的耳膜和神经。
几乎在同一时刻,从申城另外两个不同的方位,另外两部隐藏的电台也加入了这场无形的合唱。三部电台,在不同的频率上,却遵循着统一的节奏,共同编织出一片混乱而强大的电子干扰云,精准地朝着大北电报公司大楼的方向笼罩过去。
密室里无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只有那代表着毁灭性力量的电子噪音在嘶鸣、在咆哮。陈朔紧盯着手表上的秒针,那根细小的指针,此刻仿佛重若千钧,缓慢地移动着。他能够想象,此刻在大北电报公司那间灯火通明的监听室内,会是怎样一番景象:戴着耳机的监听员们会惊愕地摘下耳机,揉着被刺痛耳朵;示波器上原本清晰的波形会变成一团乱麻;负责分析的技术人员会气急败坏地拍打着设备,试图滤除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混乱,正是他们第一阶段想要达到的效果。
苏婉清忍不住站起身,走到那扇被封死的窗户前,仿佛这样就能穿透重重的墙壁和夜幕,看到远处那栋大楼里的慌乱。她什么也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到,在那片无形的电磁领域里,正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激烈的搏杀。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陈朔一眼,他依旧稳如磐石地坐在电台前,侧脸在跳动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那双专注的眼睛里,倒映着面板上闪烁的光芒。
十分钟,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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