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投毒”的计划,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深潭的巨石,在同仁堂药行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陈朔的构想将这场无形的战争推向了一个全新的、更为抽象的维度——从物理层面的元件调包,升级到了逻辑层面的认知扭曲。
计划的核心,落在了苏婉清和她那不断扩大的电文编制小组肩上。他们不再仅仅是虚构故事的创作者,更成为了编织致命逻辑陷阱的工程师。陈朔交给他们的任务,是在确保电文内容本身真实可信的前提下,于其“骨骼”与“血脉”之中,嵌入一套无形、旨在误导敌人分析人员的“习惯特征”。
密室内,灯火因电压不稳而微微摇曳。苏婉清和两位协助她的同志——一位是来自根据地的老成报务员老徐,另一位是本地吸收的擅长数学和逻辑的年轻学生小周——围坐在一张大桌前,上面铺满了写满各种符号和数字的草稿纸。
陈朔站在他们面前,阐述着这些“习惯特征”的设计原理。他必须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的方式,来解释一个超前的概念。
“旭日国的情报分析,尤其是对无线电信号的研判,目前主要依赖的是有经验的监听员和报务分析员。”陈朔用粉笔在小黑板上画着,“他们靠的是‘听’和‘看’。”他在黑板上写下两个词:“手迹” 与 “报相”。
“‘手迹’,指的是每个发报员敲击电键的独特节奏和力度,如同笔迹一样难以完全模仿。而 ‘报相’ ,范围更广,包括电文的编码习惯、喜欢使用的特定词组或数字缩写、甚至是在报文头尾添加的、超出标准协议的冗余字符。此外,还有电台的行为规律,比如活跃时段、静默周期、与其他信号联动的模式等等。”
他顿了顿,让三人消化这些概念,然后继续说道:“那个中村信一少佐,据说是一个热衷于数据和统计的人。他追求的‘模型’,我认为并非什么神奇的机器,而是一套基于大量手工统计和经验归纳的分析方法。他试图从海量的截获信号中,通过人工记录和比对,找出我们复社电台在‘报相’和‘行为规律’上的共性,从而建立一套快速甄别的标准。”
他拿起一份苏婉清之前编制的电文模板,指着上面的摩尔斯码说道:“我们的目标,就是针对他这种依赖统计和归纳的分析方式,进行反向设计。我们要在大量虚假电文中,人为地、系统地植入几种经过精心设计的、具有统计显着性的‘习惯特征’。”
“例如,”陈朔具体说明道,“我们可以在所有模拟‘苏南游击区’系统的电文中,刻意地、但又不规律地,在某些特定类型的词汇(比如军事调动、物资名称)后,增加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人耳明确区分的微小停顿。又或者,在模拟‘城市地下组织’的财务汇报电文中,固定使用某种特定的、非标准的数字分组方式来报告金额,比如将‘一千五百’报成‘十五百’。再比如,让所有在周二和周四凌晨发射的、无论内容如何的电文,都在校验位之后,额外添加一组相同的、无意义的字母组合‘QXZ’。”
老徐皱着眉头,他习惯了严谨的标准报务规程,对这种“画蛇添足”的行为本能地感到不适:“辰砂同志,增加这些不必要的细节,会不会反而让敌人的监听员更容易注意到异常?”
“问得好。”陈朔赞许地点点头,“对于依靠瞬间反应和经验的普通监听员来说,这些细微的差异很可能被忽略,或者归因于发报员的个人习惯或设备误差。但是,对于中村信一那种依赖长期、大量数据记录并进行人工比对分析的‘笨办法’来说,当类似的‘巧合’积累到成百上千次时,就会在他的统计表格和分析报告中形成清晰的‘规律’。他会‘自信’地认为,他发现了我们复社电台的‘秘密联络习惯’!”
小周则显得异常兴奋,他推了推眼镜,眼神发亮:“我明白了!这就像是在一片麦田里,我们偷偷埋下几种特定形状的彩色石子。单个看毫不起眼,但如果有人长期记录这些石子的位置和形状,就会错误地得出结论,认为这片麦田天然就会长出这种彩色石子!”
“非常形象的比喻!”陈朔肯定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设计出几种这样的‘彩色石子’,并且大规模、持续性地‘撒’进敌人的数据麦田里。”
接下来的几天,密室变成了一个特殊的工作坊。苏婉清负责统筹和确保电文内容的真实性与多样性;老徐凭借其丰富的报务经验,负责设计那些既能嵌入特征又不至于明显违背操作习惯的“手迹”和“报相”;小周则利用他的数学知识,尝试用量化的方式评估这些特征的出现频率和组合方式,确保它们能在长期统计中“凸显”出来。
这是一项极其繁琐和耗费心力的工作。他们需要为不同“类型”的虚假电台设计不同的“特征”套餐,并建立严格的对应关系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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