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改委办公楼的楼道在傍晚时总会弥漫着一股饭菜香,那是食堂飘来的萝卜炖排骨味,混着旧文件的油墨味,在昏黄的灯光里酿成一种慵懒的气息。林辰抱着刚汇总好的各县区报表,站在李建国办公室门口,第三次抬手想敲门,指尖却在触及门板的瞬间停住了。
门是虚掩的,能看见李建国正对着电话点头哈腰:周市长放心,开发区的招商引资数据我亲自核过,绝对漂亮......是是是,下季度一定再冲一把......他说话时,手肘正压在那堆厚厚的文件上,而林辰的报告,就躺在最上面,边角已经被磨得发卷,像片被踩过的枯叶。
林辰的手指收紧,报表的纸边硌得掌心生疼。这已经是他这周第三次来汇报工作了。第一次是周一,李建国指着窗外的新修的立交桥,说基础设施才是经济的骨架;第二次是周三,他正和建筑公司的王总谈笑风生,说大企业稳了,全市经济就稳了。每次都绕得很远,远到林辰连中小企业这四个字都插不进去。
进来。李建国挂了电话,声音里还带着对上级的热络,转头看见林辰,那点热络就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只剩下公式化的平和,报表弄好了?
林辰把报表放在桌上,推过去时特意往旁边挪了挪,露出报告的一角——那是他用红笔圈出的担保基金实施步骤,字写得格外用力,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各县区的GDP增速都汇总好了,您看......
放那儿吧。李建国没看报表,伸手去拿桌上的搪瓷杯,杯沿的茶渍圈又厚了一层,对了,98年的工业普查数据整理完了吗?档案局催了好几次。
林辰的目光在报告上顿了顿,那卷边的纸角像只求助的手。整理完了,就是有些原始数据模糊,我标注了......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李主任,上次那份关于中小企业融资的报告......
哦,那个啊。李建国呷了口茶,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我看了,想法不错,但时机不成熟。你也知道,开发区那边正缺资金,市里的重点都在那儿,中小企业的事......缓缓吧。
可是那些企业等不起啊。林辰的声音有些发紧,我上周去调研,城东的纺织厂因为贷不到款,已经把机器卖了,三十多个工人等着发工资......
小林啊。李建国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的声响,像在敲警钟,你要明白,政府工作得有全局观。三十个工人的工资是事,开发区能解决三千人的就业,更是事。孰轻孰重,得拎清楚。他指了指报表,这些数据才是硬通货,领导看的是这个。
林辰走出办公室时,正撞见秘书小孙端着咖啡进来。小孙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个难以捉摸的笑,那笑容里有同情,有嘲讽,更多的是一种早该如此的漠然——就像在看一个不懂游戏规则的新手,徒劳地在死胡同里撞墙。
回到综合科,夕阳的余晖正斜斜地照在老王的算盘上,算珠被打磨得油光锃亮,碰撞时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老王戴着老花镜,头几乎要埋进报表里,看见林辰进来,眼皮都没抬:又去碰钉子了?
林辰没接话,拉开自己的抽屉。那份报告的复印件就躺在里面,旁边是青溪镇的合作社章程。他伸手摸了摸报告上的字迹,那是他一笔一划写的,每个数据都反复核对过,甚至连建议的实施步骤都细化到了季度——一季度成立筹备组,二季度完成基金募集,三季度试点运行......可现在,这些字就像刻在沙滩上的画,被权力的潮水一冲就没了痕迹。
我说什么来着?老王拨了个进位,算珠地落定,咱们综合科就是个中转站,数据进来,汇总出去,别想太多。你看这报表,今年的财政收入又涨了两个点,领导要的就是这个。他把报表推过来,红色的增长箭头刺得人眼疼,中小企业?那是统计局的数字,不是领导的政绩。
林辰合上抽屉,金属锁扣碰撞的声音让他心里一沉。他想起上周去纺织厂看到的情景:车间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台蒙着布的旧机器,墙角堆着没发出去的工资条,上面的数字被雨水洇得模糊。老板娘坐在机器上,手里捏着银行的拒贷通知书,看见林辰,突然就哭了:我从摆摊开始,干了十五年,怎么就突然贷不到一分钱了?
那天的阳光很烈,却照不进车间的角落。老板娘说,她的布质量好,订单排到了三个月后,可就是没钱买棉纱。银行说我没抵押,可我这厂子,这机器,这十五年的信誉,难道不值钱?
林辰走出办公楼时,路灯刚好亮起,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个踉跄的问号。农业科的老张正锁办公室门,看见他,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声里带着烟草味:你那报告的事,我听说了。
老张是个快退休的老科员,头发花白,袖口总是沾着点墨水。前两年我也写过类似的,关于农产品深加工的。他往楼梯口挪了挪,压低声音,那时候想在各县建冷库,让苹果、梨能存到冬天再卖,农民能多赚点。报告递上去,批了个暂不考虑,就没下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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