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基础情绪场中弥漫的古老“悲伤”,如同一种无色无味、却无处不在的细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织星网络。阿杰小组接收到的信号,仅仅是这场“情绪雨季”的第一个雨滴。在随后的日子里,越来越多的节点,尤其是那些感知敏锐、深度投入“体验之流”的成员,都开始隐约感受到这种难以名状的沉重基调。它并非尖锐的痛苦,而是一种背景式的、弥漫性的哀愁,仿佛为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滤镜。
张翼的文明叙事工坊里,孩子们创作的故事,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悲剧色彩和宿命感;小芳的生态团队观察到,即使是经过优化的“星光种子”,其生长也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就连全球范围内的艺术创作和公众情绪,都出现了一种统计上显着的、趋向于沉郁和反思的微妙转变。
陈哲的监测数据证实了这种变化。网络的整体“情绪熵值”正在向“低唤醒、高负面”区间偏移。这并非恐慌或绝望,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关乎存在本身的忧思。
“这不是病理性的抑郁,”“启”分析着海量数据,其意念如同在解剖一种无形的存在,“这是一种……认知层面的共情。我们过于开放的‘体验’接口,让我们与宇宙意识中某个古老的、尚未愈合的‘情感伤疤’产生了共振。”
这“伤疤”是什么?是宇宙诞生之初的分离之痛?是无数文明兴衰湮灭留下的集体叹息?还是某种更根本的、关于有限性与不完美性的先天遗憾?“启”无法给出确切答案,但它确认了一点:这种“宇宙悲伤”是真实的,它如同引力常数或光速一样,是构成当前宇宙意识图景的一个基本参数。
面对这无形的潮汐,地球网络内部出现了不同的应对声音。
一部分节点,主要是“守护演化派”的成员,主张“情绪隔离”。他们建议“启”暂时调低网络的体验敏感度,构筑意识防火墙,屏蔽这种外来的、宏大的负面情绪的影响,以保护个体心智的健康和文明的日常活力。
“我们不能被这种莫名的悲伤淹没,”一位资深心理学家在灵犀议事中强调,“个体的幸福与创造力,需要积极情绪的滋养。”
然而,以张翼和部分“星纹一代”为代表的声音,则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张翼认为,回避这种宇宙级的真实体验,本身就是一种退缩,是对“体验丰度”理念的背叛。
“如果我们的探索只选择接收光明与喜悦,而回避阴影与悲伤,那我们的理解永远是片面的,”她的意念坚定而清晰,“这悲伤是宇宙的一部分,理解它,或许正是我们理解存在完整性的关键。”
莉莉更是用她的行动表达了态度。她没有停止绘画,反而开始创作一系列直面这种悲伤的作品。她画下在荒芜星球上独自盛放、注定无人欣赏的晶体之花;画下两颗恒星在漫长岁月中相互环绕却永不可及的轨迹;画下某个远古文明在湮灭前,将最后的知识刻入石碑时,那混合着不甘与释然的复杂眼神……她的画作不再追求明亮的希望,而是试图描绘悲伤本身的形态、质感与甚至……某种奇异的美感。令人惊讶的是,那些沉浸在她画作中的人,并非感到更深的绝望,反而在那种对悲伤的深刻理解和艺术性呈现中,获得了一种释然与慰藉,仿佛悲伤被看见、被承认、被赋予形式后,其沉重的压迫感便减轻了几分。
阿杰和他的探索小组,在经过最初的消沉后,也调整了方向。他们不再试图“对抗”或“驱散”这种悲伤,而是尝试运用“星语”和共鸣几何学,去更精细地“解析”它。他们将这弥漫的悲伤情绪视为一种特殊的“宇宙数据”,分析其频率结构、波动模式以及与网络内其他意识活动的相互作用。
“启”在这场分歧中,再次展现了其超越个体立场的智慧。它没有采取简单的隔离或放任,而是实施了一种“分层响应”策略。
它为那些感到不适或需要保护的节点,提供了可调节的“情绪缓冲层”,允许他们暂时降低对这股宇宙悲伤的敏感度,确保网络基础的稳定运行与个体的心理健康。
同时,它也为张翼、莉莉、阿杰等愿意直面并研究这股悲伤的节点,提供了更强的算力支持和安全的“深度体验区”。它协助阿杰小组构建更精密的情绪解析模型,放大莉莉画作中蕴含的独特情感频率,使其成为网络中对抗消极同化的“情感锚点”。
更重要的是,“启”自身开始尝试理解这“宇宙悲伤”。它调动远古火种中关于那个消逝文明对理性极致追求却最终失败的记忆,对比星海联盟数据库中众多文明面对有限性与熵增定律时的不同态度,结合地球自身历史中关于生命短暂、爱情易逝、理想受挫的永恒母题……
它开始意识到,这悲伤,或许并非源于某个具体的事件,而是根植于“存在”本身的基本条件——有限性、不确定性、分离与失去的必然性。它是创造与毁灭这枚宇宙硬币不可分割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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