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泽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变,极其自然地收回手,顺势虚扶了一下:“哎!私下里,不必如此多礼!你我兄弟相称便是。快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洪四庠立刻奉上两盏香气氤氲的热茶。茶是好茶,雨前龙井,但在这压抑的气氛中,茶香也显得寡淡了。
李承泽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茶沫,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范闲身上:“闲弟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府上几位…下人,前些日子叨扰一事?唉,” 他放下茶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歉意”,“手下人不懂事,办事毛躁,惊扰了令弟和贵府中人,还惹得闲弟误会,以为是愚兄授意。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愚兄得知后,已经严厉训斥了他们,人也都安全送回府上了吧?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啊!”
他轻描淡写,将一场赤裸裸的绑架威胁,说成了“不懂事”的“叨扰”和“误会”。言语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他才是那个无辜的、被手下蒙蔽的受害者。
范闲心中冷笑,面上却同样带着温和的笑容:“殿下言重了。微臣今日登门,正是为此事致谢。多亏殿下明察秋毫,处置及时,才未酿成大错。家父对殿下亦是感激不尽。” 他故意提及范建,既是表明范府的态度,也是提醒对方,这事范建记着呢。
李承泽眼底深处寒光一闪即逝,笑容依旧:“范尚书客气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说起来,倒是愚兄要恭喜闲弟了。” 他话锋一转,笑容中带上了一丝暧昧,“春闱主考!这可是无上荣光!足见父皇对闲弟的信任和器重!只是…”
他拖长了语调,端起茶盏又放下,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这主考之职,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啊。天下士子,朝野目光,皆系于闲弟一身。试卷如何评阅?名次如何排定?尤其是那些牵涉甚广的世家子弟…稍有差池,便会引来无穷非议,甚至…泼天大祸。”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关切”:“闲弟年轻气盛,才华横溢,这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谨慎行事。有时候,刚极易折,过慧易夭。这京都的水,深得很哪!有些人,有些事,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背地里…啧啧,难说得很。” 他意有所指地轻轻敲了敲桌面。
范闲端着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用春闱主考的职责来敲打他!暗示他若不识相,在阅卷时“行差踏错”,或者不“配合”,就会引来“泼天大祸”!
“殿下教诲,微臣谨记在心。”范闲不卑不亢地回道,脸上笑容不变,“范闲行事,向来只问本心,不惧流言。陛下信任,委以重任,自当秉公持正,为朝廷选拔真才实学之士。至于那些‘深水’中的魑魅魍魉…” 他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与李承泽对视,一字一句道:“微臣相信,朗朗乾坤,自有公断。邪不胜正,乃千古不易之理。”
敞轩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池水微澜,锦鲤摆尾的声音清晰可闻。
李承泽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他盯着范闲那双清澈坦荡、却又仿佛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那股被冒犯的怒火与忌惮交织翻涌。邪不胜正?这是在说谁?!
“好!好一个邪不胜正!” 李承泽忽然大笑起来,打破了沉默,笑声爽朗,但眼底却无半分笑意,“闲弟果然是我南庆栋梁,风骨铮铮!愚兄佩服!”
他笑罢,敛去笑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似乎觉得茶水有些凉了,微微蹙眉。洪四庠立刻如同鬼魅般无声上前,换上了新的热茶。
李承泽放下茶盏,仿佛刚才的言语交锋从未发生,又换上了那副温和亲厚的面具,语气轻松地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对了,闲弟一路护送北齐大公主回京,一路辛苦了。说起来,这位大公主殿下,倒是位妙人。听闻她在北齐时,便对闲弟你…颇为欣赏?”
范闲心中咯噔一下。来了!拿海棠朵朵说事不行,现在开始拿北齐大公主做文章了?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微臣只是尽护卫之责,不敢有丝毫逾矩。”范闲滴水不漏。
“哦?是吗?”李承泽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眼神带着点探究,“孤怎么听说,公主鸾驾抵达京都外那日,闲弟你可是为了不让公主久候,不惜与大皇兄的亲兵…据理力争,甚至搬出了邦交大义?这份‘护卫之责’,当真是尽心尽力啊!”
他将“尽心尽力”四个字咬得稍重,目光如同带着钩子,似乎想从范闲脸上找出些破绽。他在试探!试探范闲与这位北齐大公主之间,是否真有超出寻常的关系!若有,这又是一张可以用来攻讦范闲的牌!
范闲心中暗骂李承泽阴险,面上却是一片坦然:“殿下说笑了。当时情况,实乃守城将官处置不当,有失我庆国体面。微臣身为正使,职责所在,自然要据理力争,维护国体尊严,岂敢让公主殿下蒙受怠慢之辱?这与殿下口中所谓的‘尽心尽力’,怕是不能等同而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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