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升进得房来,见张道陵/顾炎武安然立于窗边,先是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但随即,他敏锐地察觉到师尊的气息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那背影似乎更加挺拔,少了些以往的飘然出尘,多了份沉凝如山岳的厚重感。那侧影流露出的沉思,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仿佛能穿透迷雾的锐利和……一种沉甸甸的力量,仿佛不是在看山看云,而是在审视整个天下的局势,在掂量着亿万生灵的命运。这让他不由得收敛了呼吸,放轻了脚步。
“天师,您……”赵升迟疑着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比刚才又低了几分,“可是炼丹……出了岔子?”他偷偷瞄了一眼冷冰冰的丹炉和散乱的药材,心中惴惴,暗想:莫非是炸炉了?可看着又不像啊。
张道陵/顾炎武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赵升身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以往的慈和与超然,更多了一种洞察与审视,仿佛能一眼看穿他内心的那点小九九,让赵升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无妨。”张道陵/顾炎武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过是静坐参玄,偶有所得,心神激荡所致。”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这很正常”的随意,“嗯,悟到了些新道理,关于如何让道众们吃饱饭、穿暖衣、孩子有书读的道理。” 他故意把“孩子有书读”也加了进去,想看看这弟子的反应。
赵升眨了眨眼,嘴巴微微张开,彻底懵了。参玄悟道……和吃饱饭、穿暖衣、孩子读书有什么关系?这跨度也太大了吧!他感觉自己从小建立的修道观受到了冲击。天师以前悟道,不都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之类的吗?今天怎么悟到田埂上、织机旁去了?
(赵升:师尊是不是修炼走火入魔了?怎么开始关心起柴米油盐了?)
张道陵/顾炎武没有理会弟子的呆滞,目光扫过那冰冷的丹炉,仿佛在看一件无用之物,淡淡道:“此炉,暂且封存。日后若非必要,不必再开炉炼丹。” 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天不吃香菜了”。
“啊?”赵升愕然抬头,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炼丹乃是天师道的重要传承,师尊更是此中高手,平日对此颇为重视,为何突然……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天师,那……那之前投入的珍贵药材,还有那炉快炼成的‘五石散’……岂不是……岂不是都废了?” 那可都是好不容易收集来的啊!他的心在滴血。
“倒了,或者找个地方埋了,肥田也行。”张道陵/顾炎武眉头都不皱一下,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明显的嫌弃,“服食那等燥烈之物,非但不能延年,反而戕害身体,无异于饮鸩止渴。莫非你想学那何晏之辈,‘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结果如何?徒惹人笑耳,身死名裂!” 他引经据典,驳斥得毫不留情,甚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心想:这玩意在明末都被批臭了,怎么在汉末还当宝贝?得赶紧刹住这股歪风!
赵升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天师不仅停了炼丹,还直接把备受某些名士推崇的“五石散”批得一文不值,甚至连带着把何晏那样的大名士都鄙视了一番!这……这变化也太大了!简直是换了个……不对,是天师悟到了更高深的道理!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张道陵/顾炎武不再多言,他走到案几前,拿起那卷《太平经》抄本,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对待经典的新鲜郑重感。
“赵升,”他唤道,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布置重要任务的严肃感,“去将藏经阁中,所有关乎农桑、水利、匠作、医理、数算的典籍,无论帛书竹简,尽数整理出来,送至我房中。记住,是所有的。” 他特意强调了“所有”和“数算”。
“农桑……水利……数算?”赵升更加迷惑了,感觉自己的脑子今天有点不够用。这些都是世俗之学,与修行有何关系?他试探着问,带着最后一丝挣扎:“天师,您是要……炼制新的、关乎民生的法器?还是绘制祈雨、禳灾、保佑丰收的符箓需要参考?” 在他想来,天师突然要看这些,定然是为了更宏大的、庇护万民的法事做准备,说不定是要创造什么新的祈福仪式。
“非也。”张道陵/顾炎武的目光变得深邃,他走到赵升面前,虽然身高相仿,却带着一股无形的、源自知识和信念的压迫感,“道法自然,何为自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百姓安居乐业,仓廪实而知礼节,便是最大的自然,最上的功德!终日枯坐,空谈玄理,画符炼丹,若能解万民倒悬,拯黎庶于水火,我等又何惜此身?然其果真能乎?”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和一针见血的质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