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春日,终究比鹤鸣山多了几分料峭与肃杀。庭院中的柳树才抽出些许嫩芽,便被一阵裹挟着黄河沙尘的冷风打得蔫头耷脑,活像刚被训斥过的小兵。大将军府的书房内,炭火盆仍有余温,驱散着最后的寒意,但此刻室内的气氛却有些莫名的凝滞,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连空气都稠得能拧出水来。
袁谭垂手立在堂下,努力维持着恭谨的姿态,心中却如同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父亲突然单独召见,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自己最近在军营里和审配先生顶嘴被知道了?还是偷偷练习骑射时摔坏了那把好弓的事发了?(袁谭内心:不会连我昨天多吃了一碗肉都被发现了吧?)他偷偷抬眼,飞快地觑了一眼主位。只见袁绍/谢安端坐如山,正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卷似乎关于户籍田亩的简牍,神情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喜怒。然而,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反而比以往那种显而易见的斥责更让他感到不安,后背甚至渗出了些许冷汗,感觉像是等待审判。
“显思,”袁绍/谢安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简牍,目光平静地落在长子身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强装的镇定,直接看到他心里那只乱跳的兔子,“近日在军中,可还适应?”
袁谭心中一凛,连忙收敛所有杂念,恭声回答,声音刻意放缓以显得沉稳:“回父亲,孩儿谨遵父亲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近日正随审配先生学习粮草调度、营寨布防之事。”他刻意提及以刚正严厉着称的审配,希望能借此表明自己正在努力学习,恪守本分。(内心:快夸我!快夸我用功!)
“嗯。”袁绍/谢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案几表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每一声都仿佛敲在袁谭的心尖上。“调度粮草,营寨布防,关乎大军命脉,是为将者的根基之学,确需用心体会,不得马虎。”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甸甸的分量,“然,为将者,不可只知根基,不知枝干。不可只晓调度,不临战阵。终日埋首案牍,纸上谈兵,终是虚妄,如同那赵括,读尽父书,终误长平。”(内心:可不能养出个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袁谭心中一紧,呼吸都屏住了,不知父亲这番铺垫究竟是何用意,是批评还是……他不敢深想,只觉得那只心里的兔子快要蹦出来了。
“青州之事,你可知晓?”袁绍/谢安忽然问道。
“孩儿略知一二,”袁谭谨慎地回答,像背书一样,“青州黄巾残部,与黑山贼张燕麾下多有勾结,近来愈发猖獗,屡犯我渤海、平原等郡县边境,劫掠村镇,杀害官吏。北海相孔文举(孔融)虽名满天下,然……然文弱不能制,以致匪患坐大。”他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尽量清晰地陈述出来,心里补充:据说孔北海除了让梨和写文章,打仗确实不太行。
“不错。”袁绍/谢安微微颔首,似乎对他的信息掌握程度还算满意,随即缓缓道出今日召见的真正目的,“我意,命你为督军校尉,假节,领精兵五千,前往青州,清剿匪患,安定地方,并协助孔融整饬防务,稳定局势。”
“什么?!”袁谭猛地抬头,眼睛瞬间瞪圆,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心脏像是被重锤擂响,咚咚咚地狂跳起来!独自领兵!假节!这意味着临机决断之权!这是他自束发从军以来,一直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机会!这意味着父亲看到了他的成长,认可了他的能力,愿意给他一片天地去施展拳脚,建立功业!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让他几乎要原地跳起来,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只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涨得通红。(袁谭内心:发了!发了!终于轮到我了!我就知道我是亲生的!)
“父亲!孩儿……孩儿定不负父亲重托!必亲冒矢石,荡平贼寇,扬我袁家军威于青州!”他激动地躬身,声音因极度的兴奋而带着明显的颤音,脑海中已经开始勾勒自己纵马驰骋、斩将夺旗的英姿,甚至连凯旋时穿什么颜色的披风都想好了。
“莫急。”袁绍/谢安抬手虚按,一股无形的压力让袁谭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些,仿佛被泼了一小瓢温水,“此去青州,非为逞匹夫之勇,亦非单纯的攻城略地。一则为历练你独当一面之能,使你知兵、知政、知民;二则,青州民风彪悍,多有被时势所迫的豪杰与壮勇,若处置得当,既可收拢民心,亦可从中募兵选将,充实我军根基;三则,需借此机会震慑周边宵小,尤其是要让某些人看到,”他语气微顿,意有所指(明显指的是曹操等势力),“看到我河北有能力、有决心掌控此地,勿使他人心生妄念,觊觎此间。”
他站起身,走到袁谭面前,目光深沉如古井,清晰地映照出儿子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激动红潮:“显思,你可知,此行最难之处,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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