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山的春天,在格物堂叮当作响的敲打声、田间地里的试验争论以及不绝于耳的窃窃私语中悄然流逝,迎来了草木疯长、生机愈发蓬勃的初夏。格物堂的声名,早已不再局限于山脚的道民村落,随着那省力高效的曲辕犁被更多好奇的农人仿造(虽然有些仿得歪歪扭扭,但好歹能转弯了),以及那例惊世骇俗、却成功将一名疮毒攻心、已被家人准备后事(连寿衣都穿好了)的道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外科手术传闻,如同被山风裹挟的蒲公英种子,飘飘扬扬,向成都平原乃至更远的郡县扩散而去。然而,声名带来的从不只是敬仰与追随,更有愈发尖锐的审视、不解与汹涌的暗流非议,仿佛张道陵/顾炎武不是在天师道搞改革,而是在少林寺教跳广场舞。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精舍的窗棂,在布满划痕的石板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张道陵/顾炎武正与赵升等人讨论一份关于改进水力鼓风装置以适应小型铁匠铺的草图(目标是让铁匠铺也能享受“自动化”吹风,虽然目前还停留在“手动加强版”),门外传来了沉稳却带着明显凝重意味的脚步声,一听就是来找茬的。以那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在道内辈分极高,且曾多次公开或私下表达对格物堂“离经叛道”行为强烈不满的静明道长为首,共计五位在观中德高望重的老道长,联袂而至,神情肃穆地走进了精舍,那架势,活像五尊移动的“道德审判”雕像。
刹那间,精舍内原本活跃探讨的气氛为之一滞。赵升和几名年轻弟子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脸上露出紧张之色,如同犯了错被长辈抓个正着的孩童,手里的炭笔都快捏断了。
“天师。”静明道长率先稽首行礼,动作一丝不苟,符合最古老的礼仪,然而他挺直脊背后,那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张道陵/顾炎武,语气沉凝得如同山涧寒潭,“恕老道直言,近日观中,乃至蜀中诸多虔诚信道之家,已是议论纷纷,人心惶惶!再这么下去,咱们鹤鸣山怕是要改成‘鹤鸣山职业技术学院’了!”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积威已久的压力:“皆言我鹤鸣山祖庭,乃道教发源之地,清静无为之所。如今却不务清修持戒,不行斋醮科仪,反而终日鼓捣些奇技淫巧之物,与金石木屑为伴,甚至……甚至行那庖丁屠夫之举,操刀见血,与工匠、农夫厮混一处,尊卑不分,体统尽失!”他越说越激动,雪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气晕过去,“长此以往,恐非但不能弘道,反而损我道门数百年清誉,寒了万千虔诚信众之心啊!届时,香火凋零,道统不存,天师……您将是道门千古罪人!”(静明内心:祖师爷啊,快管管这个不务正业的天师吧!)
最后一句,几乎是掷地有声的指控。他身后一位面容清癯、眼神固执的老道立刻接口,语气尖刻得像是指甲刮过石板:“不错!《道德》五千言,何曾教人打铁犁地?《南华》逍遥游,岂是鼓风机簧可喻?天师所为,实已堕入旁门左道!若再执迷不悟,我等只好联名上书,请族中耆老与各地道正,共议祖庭传承之事了!”这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已然不加掩饰,就差直接说“我们要弹劾你!”。
另一位胖乎乎的老道则苦口婆心,试图以情动人,表情像个操心自家熊孩子的老爷爷:“天师啊,您是一教之主,万民景仰。当以清静导人向善,以符法护佑苍生。这些匠作农耕,乃是贱业,自有贱民为之,何须您亲自沾染,徒惹非议?还是早日收回成命,关闭那劳什子格物堂,重开丹炉,宣讲《老》《庄》,方是正本清源之道啊!”(胖老道内心:回来炼丹吧,至少丹药吃不死人……大概吧。)
面对这或激烈、或尖锐、或“恳切”的轮番指责,精舍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升等人额头冒汗,紧张地看着自家天师,心里默默祈祷:天师,顶住啊!咱们格物堂不能散!
张道陵/顾炎武静坐于蒲团之上,神色如古井无波,心理素质堪比后世经历过无数答辩的教授。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炭笔,将那份水利草图缓缓卷起,仿佛眼前这场风暴早已在他预料之中。思想的转变,尤其是要动摇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从来不会一帆风顺,必然伴随着阵痛与激烈的碰撞,这点他在明末清初搞实学的时候就深有体会。
“静明师兄,玄明师兄,诸位道长,”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诸位忧心道业,关爱祖庭,其情可感。”他先给予了肯定,算是给个甜枣,随即话锋如剑,直指核心,“然而,贫道敢问诸位一句,我等舍弃世俗,入山修道,所为何来?”
“自然是追求长生久视,羽化登仙,超脱轮回苦海!”静明道长毫不犹豫,声音洪亮,这是他毕生的信念,也是所有正统修道者的终极目标,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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