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与酒杯”的木质招牌在泽卡城码头区咸湿的海风中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这家铁匠铺兼酒馆是码头区最嘈杂、信息也最灵通的角落之一。炉火的灼热、金属的碰撞、劣质麦酒的酸腐气味与汗臭、鱼腥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粗粝而真实的边城气息。
沈云澜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未动的、浑浊的麦酒。他没有穿戴显眼的学者袍，而是换了一身本地常见的、便于行动的粗布衣物，脸上也刻意抹了些灰尘，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等待雇主的佣兵或落魄冒险者。他的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周围每一句可能与“黑胡子”相关的交谈。
刑泽如同消失了一般，但沈云澜知道，他一定在某个阴影角落里，清除着可能存在的、过于靠近的“眼睛”，并警惕着那个始终如影随形的神秘跟踪者。雷娜则留在旅店，一方面看守重要的行李（尤其是星陨石板），另一方面，她也需要时间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下，继续巩固体内那刚刚找到平衡点的光暗之力。
酒馆里人声鼎沸。水手们用各种口音吹嘘着海上见闻和岸上的风流韵事；佣兵们则大多沉默地喝酒，或是低声讨论着即将接取的、充满风险的任务；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商队管事的人，则在角落里与可能的护卫队长讨价还价。
沈云澜耐心地等待着，偶尔端起酒杯抿一口，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他知道，在这种地方，主动四处打听一个以谨慎和古怪闻名的矮人，无异于自我暴露。他需要等待信息自己浮上来，或者，创造一个不经意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两个穿着沾满油污皮围裙、显然是码头工人的汉子，骂骂咧咧地坐到了沈云澜旁边的空桌上，其中一人将工具袋重重摔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
“……妈的，那红毛矮矬子，脾气比他娘的岩石还硬！”一个脸上带着疤痕的工人灌了一大口酒，抱怨道，“老子就想请他帮忙看看船上那个卡死的绞盘轴承，价钱好说，他倒好，瞥了一眼就说‘垃圾设计，没救’，直接甩脸子走了！”
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工人叹了口气：“算了，巴顿，黑胡子就那德行。听说他最近在找合伙人，好像是要干一票大的，眼光高着呢，看不上咱们这种小活儿。”
“合伙人？”名叫巴顿的工人嗤笑一声，“谁他妈敢跟他合伙？那家伙钻进地底下的劲儿，比沙虫还执着！上次跟‘血狼’佣兵团合作去找什么失落的矿脉，结果呢？‘血狼’的人回来不到一半，还个个带伤，屁都没捞着，就那矮子自己完好无损，还他妈弄回来几块破石头当宝贝！”
沈云澜心中一动，但依旧低着头，仿佛对身边的对话毫无兴趣，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这些信息很重要，印证了黑胡子对地下遗迹的痴迷，也说明与他合作确实风险极高。
“听说他最近常在‘老鱼骨’仓库那边晃悠，”年轻工人压低了些声音，“好像在捣鼓什么新家伙，神神秘秘的。”
“老鱼骨”仓库……沈云澜默默记下了这个地名。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精干、眼神闪烁如鼠的男人凑到了沈云澜桌边，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这位爷，面生啊？第一次来泽卡？要不要打听点消息？码头区的事儿，没我‘瘦鼠’不知道的。”他显然是本地的情报贩子。
沈云澜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故意用带着点北方口音的通用语，懒洋洋地道：“消息？什么价？”
“那得看爷想问什么了。”瘦鼠搓着手，眼睛滴溜溜地转。
沈云澜故意沉吟了一下，仿佛随口问道：“听说……有个叫黑胡子的矮人，手艺不错？想找他修件祖传的旧锁具，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
“黑胡子？”瘦鼠眼睛一亮，随即又露出为难的神色，“爷，您这可问着人了！那红毛矮子可是我们泽卡的名人！不过嘛……”他拖长了语调，意思很明显。
沈云澜摸出几枚银币，推到桌子中央。
瘦鼠迅速将银币扫入袖中，脸上笑容更盛，声音也压得更低：“爷，您找他可算找对人了！那矮子最近确实在城里，不过脾气怪得很，等闲人不见。他好像在谋划什么大事，需要人手，但挑得很。我听说啊……”他凑近了些，带着一股蒜臭味，“他前几天在‘铁砧与酒杯’外面的布告栏留了记号，不过那记号只有懂行的人才能看懂，而且，就算找到了记号，还得通过他的‘测试’，他才肯露面谈。”
“测试？”沈云澜挑眉。
“嘿嘿，”瘦鼠得意地笑了笑，“具体啥测试我也不清楚，反正之前有几拨人按记号去找他，都没见着人，反而惹了一身骚，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了似的。爷，我看您像个实在人，劝您一句，要是没什么要紧事，最好别招惹那矮子，麻烦！”
沈云澜心中冷笑，这“测试”恐怕就是清除跟踪者的能力了。他面上不动声色，又推过去一枚银币：“他的记号，什么样？”
瘦鼠飞快地收起银币，用手指在沾了酒水的桌面上画了一个歪扭的齿轮，旁边划了三道杠。“就这个。通常留在铁匠铺、酒馆或者仓库区这些地方。爷，您真要找他？”
沈云澜不置可否，只是站起身，将剩下的酒钱放在桌上。“谢了。”说完，便不再理会瘦鼠，径直走出了“铁砧与酒杯”。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沈云澜眯起眼，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海腥和尘土气息的空气。情报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黑胡子在泽卡，正在寻找合伙人，留有特定记号，并且会测试合作者的能力。这与他们之前的推断基本吻合。
他没有立刻前往“老鱼骨”仓库或去寻找记号，而是不紧不慢地向着旅店方向走去。他需要和刑泽、雷娜汇合，分享情报，并制定下一步具体的接触计划。黑胡子这条线已经清晰，接下来，就是如何稳妥地“上钩”，并确保在合作中占据主动了。
泽卡城的棋盘上，代表他们的棋子，已经开始按照预定的路线，向着第一个目标——那个脾气古怪的红胡子矮人——稳步推进。而暗处的对手们，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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