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厮门大桥的钢索在晨雾里拉出银灰色的弧线,将洪崖洞的吊脚楼与江北嘴的玻璃幕墙连缀成一幅矛盾的画。吴梦琪站在 “江风食府” 的包间门口,第三次抚平方案册的褶皱,第 32 页的票务系统流程图边缘已被指甲掐出毛边,像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紧张什么?” 张莉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栀子花香水的甜腻,“赵总就吃怀旧那套,待会儿我多说几句磁器口的老故事,保管他消气。” 她今天换了条蜀锦纹样的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在高跟鞋上晃出摇曳的弧度,手里的平板电脑套着 “非遗传承” 的皮质外壳,与她昨晚在群里发的 “简化版方案” 形成讽刺的对照。
吴梦琪没接话,指尖触到帆布包内侧的硬壳笔记本 —— 里面夹着磁器口三天三夜的客流统计表,红笔标注的周末高峰时段(10:00-16:00)旁,贴着王老板炸麻花时溅上油星的便签:“这时候来的都是真吃货”。这些被张莉称为 “细枝末节” 的东西,此刻正硌着她的肋骨,像块不肯妥协的石头。
包间门被推开时,赵总指间的雪茄烟雾正与窗外的江雾纠缠。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中山装,袖口露出的手表链磨得发亮,据说是他父亲留下的老物件。“坐。” 他的声音比洪崖洞的江风还冷,目光扫过两人时,在吴梦琪攥紧的方案册上停了半秒。
服务生添茶的间隙,吴梦琪数着桌面的裂纹。这张红木桌大概有些年头了,木纹里嵌着深浅不一的茶渍,像幅被岁月浸泡的地图。张莉正忙着用银簪挑开茶盖,动作优雅得像在拍广告,完全没注意到赵总眉头越皱越紧。
“说吧。” 赵总终于开口,雪茄在烟灰缸里摁出焦黑的印记,“你们内部是不是有问题?”
吴梦琪的心跳骤然漏拍。方案册从膝盖滑到地面,第 47 页的动态预算模型散落在地毯上,磁器口的旺季加班费计算公式正对着赵总的皮鞋。她慌忙去捡时,听见张莉已经开了口,声音甜得发腻:
“赵总您别生气,主要是吴梦琪经验不足,” 她用银簪指了指地上的纸页,“有些环节考虑得太复杂,又是算客流峰值又是测电力负荷,我都跟她说过多少次,您要的是大方向 ——”
“我有数据。” 吴梦琪猛地抬头,手指捏着那张油星便签,指节泛白,“磁器口的游客停留时长比洪崖洞多 47 分钟,石门大佛寺的复购率 ——”
“够了!” 赵总的声音突然炸响,像嘉陵江面上的闷雷。他抓起桌上的方案册,是张莉昨天提交的简化版,“前天说要做非遗直播,昨天改成快闪店,今天又告诉我要调整选址 —— 你们到底有没有准谱?”
吴梦琪的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起上周在石门大佛寺,张莉对着酱缸说 “这地方太偏”;想起技术部系统里那个刺眼的 “暂缓”;想起张莉在晨会上叹气说 “流程太复杂”—— 这些碎片此刻突然拼凑成完整的谎言,像洪崖洞的吊脚楼层层叠叠,压得她喘不过气。
“赵总,不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从帆布包里掏出加密 U 盘,“我这里有完整的调研记录,包括 ——”
“我不管你们谁的问题!” 赵总猛地站起身,中山装的下摆扫过茶盏,碧螺春的茶叶在桌面撒了一地,“下周!下周三之前,我要看到能落地的方案,否则就不用谈了!”
他的皮鞋踩过散落的纸页,磁器口的客流曲线被印上灰黑的鞋印。吴梦琪看着那些扭曲的红色线条,突然想起王老板说的 “麻花炸老了就硬,炸嫩了就软”,原来这场合作从一开始就被张莉拿捏着火候,而自己只是那锅被反复搅动的红汤里,可有可无的花椒。
张莉跟在赵总身后赔笑,旗袍开衩处的小腿晃得更急:“赵总您消消气,我们一定拿出满意方案……” 她转身时,故意用手肘撞了吴梦琪一下,低声说:“还不快跟上?”
走出食府时,江风突然卷着雨星砸下来。吴梦琪的方案册被淋得发皱,第 32 页的票务流程图晕成一片模糊的蓝。张莉正对着镜子补口红,豆沙色的膏体在唇角画出尖锐的弧度,像在给这场闹剧画句号。
“看吧,” 她突然冷笑,声音比雨丝还凉,“非要较真,把客户惹急了吧?” 她用纸巾擦掉蹭到下巴的口红,“我早说过,赵总要的是面子工程,你偏要搞那些数据测算 —— 现在好了,项目黄了谁负责?”
吴梦琪攥着湿透的方案册,指缝里渗出的纸浆黏糊糊的,像浆糊封住了喉咙。她想说 “是你故意拖延”,想说 “技术部的邮件还在我手机里”,想说 “你连石门大佛寺的酱缸都没见过”,可这些话堵在胸口,被张莉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噎得发疼。
雨突然下大了,砸在千厮门大桥的玻璃观景台上,噼啪作响。吴梦琪望着江对面的洪崖洞,层层叠叠的灯笼在雨雾里晕成一团团模糊的红,像无数双嘲讽的眼睛。她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谈判时,用 “吊脚楼层次感” 打动赵总的自己,那时觉得重庆的坡再陡,只要方案扎实就能爬上去,现在才知道,有些坡根本不允许你脚踏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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