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男人和那辆越野车带来的不安,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过后,表面很快恢复了惯常的平静。西固镇的日子依旧在风沙和严寒中缓慢爬行,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林焰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变得更加警惕。去集市卖画时,他会选择更不起眼的位置,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每一个陌生面孔。回窑洞的路上,他会刻意绕行,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确认身后没有尾巴。他甚至开始有意识地改变自己的作息规律,不再固定在某一个时间出现在某个地点。
石头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变得异常警觉,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然而,预想中的抓捕并未到来。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那个买走他夜景画的陌生男人,再没有任何可疑的人物出现。西固镇还是那个被遗忘在西陲的、贫瘠而封闭的小镇。
林焰紧绷的神经,在日复一日的平静中,渐渐有些松懈下来。也许,那个男人真的只是个过路的、品味独特的收藏家?也许,谢云深的触角,暂时还伸不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他继续画画,继续用画笔记录着这片土地的苍凉与生命力。他的画风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变化,少了几分初来时的阴郁和尖锐,多了几分沉静和观察的厚度。他开始画那些在风沙中依然努力绽放的、不知名的野花,画戈壁滩上雨后短暂出现的、倒映着天空的浅水洼,画镇上那些饱经风霜、却依旧带着质朴笑容的脸庞。
他的画,开始在小镇上有了点名气。甚至有人从邻近的乡镇慕名而来,指定要买他画的某种题材。收入虽然依旧微薄,但至少能让他和石头在这苦寒之地活下去,还能偶尔买点肉,改善一下伙食。
生活似乎正在朝着一个稳定、甚至略带希望的方向发展。
直到一个月后。
这天,林焰像往常一样,在小卖部门口摆摊。天气难得放晴,阳光带着些许暖意,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他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些,正低头整理着画作。
“请问,是林彦先生吗?”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林焰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位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个样式考究的硬纸盒。年轻人气质干练,笑容标准,与周围粗粝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是。”林焰心中警铃再次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
“您好,林先生。这里有您的一份快递,需要您签收。”年轻人将纸盒和签收单递过来。
快递?在西固这种地方?林焰在这里没有任何熟人,更不会有人给他寄东西。
他接过纸盒,分量很轻。寄件人信息栏是空白的。
“谁寄的?”他问。
“抱歉,寄件方要求保密。”年轻人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
林焰看着那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纸盒,手指微微收紧。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又是谢云深的手笔。那个男人,就像无所不能的幽灵,无论他逃到哪里,都能精准地找到他,并用这种看似温和、实则充满掌控意味的方式,提醒着他的存在。
他没有立刻拆开,只是沉默地签下了“林彦”两个字。
年轻人收回签收单,微微躬身,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不是上次那辆越野车,但同样干净得与小镇的尘土飞扬形成鲜明对比。
林焰拿着那个轻飘飘的纸盒,站在原地,感觉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炭。
周围有几个镇民好奇地张望着,低声议论着。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地方,这样正式的快递和穿着制派的送货员,无疑是件新鲜事。
林焰没有理会那些目光,他抱着纸盒,快步离开了小卖部,回到了他那间阴暗的窑洞。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响。煤油灯还没点,窑洞里一片昏暗。只有洞口缝隙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物体的模糊轮廓。
他坐在木板床上,看着膝上的纸盒,很久都没有动作。
石头凑过来,用鼻子嗅了嗅纸盒,发出不安的哼哼声。
最终,林焰还是深吸一口气,撕开了封口的胶带。
纸盒里面,没有信,没有恐吓物品,只有一本装帧极其精美的画册。
画册的封面是哑光黑色的硬质卡纸,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片用烫银工艺勾勒出的、抽象而凌厉的火焰形态。
他翻开画册。
里面收录的,全都是他的画。
从他最早在金城出租屋里那些混乱黑暗的涂鸦,到后来在墨韵斋修复工作室里画的速写,再到来到西固后画的那些风景和人物……一幅不落,全部被精心拍摄、印刷,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每一幅画的下面,都标注着拍摄的日期和地点,精确到某年某月某日,某条街道,甚至某个窗口。
仿佛有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一直跟随着他,记录着他逃亡路上的每一个足迹,每一次情绪的起落,每一次画风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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