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去如抽丝。
低烧彻底退去后，林焰的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在每日充足的睡眠和精准的投喂下，一点点恢复。那日露台的阳光和微风，像在他密闭的心房里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久违的、名为“外界”的气息。
谢云深似乎很满意他这点细微的变化。他不再将林焰完全禁锢在卧室，允许他在公寓内有限度地活动。书房、客厅、甚至那个视野极佳的露台，都成了林焰可以踏足的区域。当然，活动的范围依旧以谢云深的视线或感知为界。
他开始在客厅用晚餐。
长长的餐桌上，不再只有他一个人。谢云深会坐在主位，姿态优雅地用着餐，偶尔会就某道菜的口味点评一两句，或是询问林焰的恢复情况。气氛谈不上温馨，却也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焰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进食，偶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两个单音作为回应。他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牢笼，只是这个牢笼更宽敞，装饰得更精美，甚至……给了他一种可以正常呼吸的错觉。
他开始观察。
观察谢云深的生活习惯，观察他接电话时的语气，观察他面对不同下属时那细微变化的表情。他像一个蛰伏在暗处的学徒，努力解读着这个掌控他命运的男人身上的一切密码。
他发现，谢云深并非永远从容。偶尔在接到某些特定电话时，他眉宇间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虽然转瞬即逝，但林焰捕捉到了。他也发现，谢云深对生活品质的要求近乎苛刻，从餐具的摆放到咖啡的温度，都有其不容置疑的标准。
这些发现，让谢云深身上那层“神性”的光环稍稍褪色，露出了属于“人”的、带着瑕疵和偏好的内里。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拉近了一点他们之间那遥不可及的距离，却又让林焰更加警惕——一个有着凡人情绪和偏好的掌控者，远比一个完美无缺的神只更难以揣度和应对。
这天晚上，林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谢云深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里，手里拿着一份经济报告，却没有看，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似乎在走神。
电影里，主角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家人的怀抱。
林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带着绵长的酸涩。他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膝盖上搭着的薄毯绒毛上。
“想回去了？”
谢云深的声音忽然响起，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焰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层层涟漪，却无法浮出水面。
谢云深没有追问，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抛出警告或威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沉，仿佛能穿透他故作镇定的表象，看到他内心深处的波澜。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林焰，有些路，走上去就回不了头了。”
这句话像是一句判词，冰冷地宣示着现实。
林焰猛地抬起头，对上谢云深的视线。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嘲讽，没有怒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忍的平静。他早就看穿了他的所有不甘和念想，并且毫不留情地碾碎了它。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刚刚因为有限自由而滋生出的那点可耻的松懈，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果然……从未放弃过警惕，也从未放松过掌控。
就在林焰以为会迎来更冰冷的言语，或者更无形的束缚时，谢云深却忽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带着压迫感地俯视他，而是微微弯腰，伸手，替他拢了拢有些滑落的毯子。动作自然，甚至带着点……体贴？
“电影结局不错，”谢云深直起身，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但现实往往更复杂。”
他说完，便转身走向书房，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暗流涌动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林焰独自坐在沙发上，电影里温馨团圆的配乐此刻听来格外刺耳。他攥紧了膝上的薄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谢云深的话，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病中滋生出的那点虚幻的依赖。他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他是谢云深不愿放手的猎物，所有的“温柔”和“宽容”，都建立在绝对掌控的基础之上。
“有些路，走上去就回不了头了……”
是啊，从他当年在阴暗角落里被这个男人捡到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就已经被彻底扭转。所谓的“显赫亲缘”，在谢云深绝对的权力和心机面前，不堪一击。
他逃不掉。
这个认知带着绝望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可是……
林焰缓缓松开攥紧的手指，目光落在刚刚被谢云深拢好的毯子边缘。
可是，如果逃不掉呢？
如果反抗的结局注定是头破血流，被更彻底地碾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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