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定之后,世界仿佛也随之清晰、沉静下来。我不再像初入漩涡时那般,带着学生气的敏锐和急于被认可的焦灼,也不再因赵志明那点不上台面的手段或处里微妙的气氛而心绪不宁。我的目光越过这方寸之间的办公室政治,开始真正尝试去理解汉东这盘大棋的脉络。
宋秘书长交给我的任务渐渐有了分量,一些下面地市报上来的综合性材料,会先经我手初步梳理,提炼核心。我知道,这是信任,更是锤炼。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埋头处理一批群众来信,其中一封厚厚的、来自青州市的匿名举报信引起了我的注意。信的内容直指青州市下辖的清河县,反映该县在引进一个号称“高科技、无污染”的电子元器件项目——“光华科技”过程中,存在违规征地、补偿标准过低,且当地环保部门的环评报告疑似被篡改,可能掩盖了项目真实的污染风险。信中还夹了几张照片,是村民聚集在县政府前的模糊画面,以及一条流经项目选址地附近、颜色明显异常的小河。
清河县……我印象中,那里是汉东重要的生态涵养区之一,陈书记在多个场合强调过“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如果举报信内容属实,这不仅是一个简单的基层纠纷,更是对省里大政方针的阳奉阴违。
我按照程序,将这封信做了摘要,标注“涉及环保、征地,疑点较多”,准备附上原件呈送宋秘书长阅处。这类信件通常会被批转地方核查,但鉴于问题的敏感性和潜在风险,我特意在摘要中强调了“可能引发群体性事件”和“与省里生态政策精神不符”。
刚处理完这封信,处里通知临时召开一个短会。原来是京城某部委来了一个调研组,由一位司长带队,下来了解汉东在推动科技创新与绿色发展协同方面的经验和挑战。省委这边需要安排一位熟悉情况的同志全程陪同、协调。这种差事,说重要也重要,能接触上层信息;说麻烦也麻烦,伺候不好京城大员,容易落埋怨。
宋秘书长目光在处里几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林别,你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这几天你全程跟着调研组的沈墨处长,务必服务周到,有情况及时汇报。”
沈墨?一个陌生的名字。看宋秘书长的态度,这位沈处长似乎有些不一般。
“是,秘书长。”我平静领命。
赵志明在一旁,嘴角撇了撇,没说什么,但那眼神分明在说“这苦差事,也就你这愣头青合适”。
第二天一早,我提前赶到调研组下榻的省委招待所等候。一辆黑色的京牌奥迪A6L准时驶来,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省发改委的一位副主任,随后,一位年轻女子弯腰下车。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职业套裙,身姿挺拔,气质清冷。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肌肤白皙,五官极为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眼神却沉稳得不像这个年纪的人,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审视。她一下车,目光便淡淡地扫过周围,最后落在我身上。
“沈处长,您好。我是省委办公厅的林别,负责您此次调研的联络工作。”我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
“林秘书,辛苦你了。”她伸出手,与我轻轻一握。她的手微凉,声音平和,语调没有太多起伏,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距离感。“这几天麻烦你安排,我们希望看到最真实的情况。”
“这是应该的,沈处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接过她手中并不沉重的公文包,引导她前往会议室与省里相关部门的同志先开个简短的对接会。
这位沈墨处长,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切中要害。在听取省发改委、科技厅、环保厅汇报时,她偶尔提问,问题都极为专业和内行,直指关键矛盾和潜在风险,让几位厅局领导不敢有丝毫怠慢。她听得认真,记录得也认真,但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她内心的想法。
我坐在她斜后方,一边记录会议要点,一边暗自观察。这位京城来的年轻处长,沉稳得有些过分,那份气度,绝非普通家庭所能培养。她身上有种……类似于陈书记那种久居上位者的疏离感,只是更加内敛和年轻化。
对接会结束后,按照行程,调研组下午要直接赶往清河县,实地考察几家代表性的企业和环保项目。我提前协调好了车辆和路线。
前往清河县的车程需要两个多小时。车上,沈墨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或者翻阅带来的资料。同车的发改委副主任试图找些话题活跃气氛,她也只是简短回应几句,并不深谈。
直到车子驶入清河县界,路过那条被举报信提及的、颜色异常的小河时,她忽然睁开眼,看着窗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林秘书,这条河……一直是这样吗?”她突然开口问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她观察如此细致。我斟酌着用词:“沈处长,我对清河县的具体情况了解不深。不过,据我所知,这条河上游过去有一些小作坊,近几年县里一直在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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