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太医院“痘疹防疫司”内,林婉清正伏案疾书,修订着即将发往各州府的《痘疹济世全书》细则。窗外蝉鸣聒噪,却掩不住院内人来人往的繁忙气息。自她执掌此司,大力推行牛痘接种与新法防疫以来,这小院一改往日清冷,成了太医院最富生机的所在。各地呈报的疫情文书、请求派遣医官的牒文、乃至民间医者求教的信函,络绎不绝。权力带来的不仅是繁琐公务,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她揉着发酸的腕骨,目光落在案头一封刚到的密信上,是顾长渊派人送来的。信中提到,赵党余孽在外省确有异动,似在暗中收买地痞,散播“种痘损寿”、“牛痘引邪”等谣言,需严加防范。林婉清蹙眉,提笔在细则中又添了一条:“各地接种,须有当地乡老、士绅见证,详录在案,以杜奸人构陷。”
正凝神间,司内书吏匆匆入内,面色惶急:“大人,不好了!京兆府送来急报,西城外三十里‘慈幼局’突发痘疫,已有数名孩童病重,请求太医院速派医官驰援!”
慈幼局?林婉清心中一沉。那是收容孤寡残疾、弃婴流浪儿的官办善堂,人员密集,体弱者众,一旦疫病传入,便是灭顶之灾!她霍然起身:“备马!点齐药囊器械,本官亲自去!”
半个时辰后,林婉清带着两名得力医士,快马加鞭赶至慈幼局。还未进门,一股混杂着药味、腐臭与绝望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局内已乱作一团,哭声、咳声、呻吟声不绝于耳。几个面生的郎中正在手忙脚乱地施药,见林婉清到来,如见救星,慌忙迎上。
“情况如何?”林婉清一边疾步向内走,一边沉声问道。
一老郎中哭丧着脸:“回大人,三日前始有孩童发热出疹,初以为是风疹,不料昨日接连有孩子高烧不退,痘疮灌脓,已有……已有四个没了气!我等用尽方子,全然无效啊!”
林婉清心中一紧,快步走入病舍。只见通铺上,数十名孩童蜷缩着,大多面黄肌瘦,此刻更是满脸满身的脓疱,气息奄奄。症状确是天花,且来势极凶!她立刻俯身检查,发现这些孩子体质极弱,痘疮多呈紫暗色,浆汁晦浊,正是最险恶的“气血两燔”之逆症!
“之前可曾接种过人痘或牛痘?”她急问。
局内管事嬷嬷颤声道:“回大人,局里银钱短缺,从未……从未种过痘啊!”
林婉清心沉谷底。面对如此凶险疫情和极度虚弱的病患,常规治法恐难奏效。她强迫自己冷静,迅速诊察了几名重症患儿的脉象,皆是细数无力,邪毒内陷之兆。
“立刻将病患按轻重分区隔离!所有健康者移至通风处,饮用沸水!取我银针、药囊来!”她果断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镇住了慌乱的人群。
她摒弃了太医院常用的温补托毒常法,根据患儿“正虚邪恋”的特点,果断采用“清热凉血、解毒透邪佐以扶正”的险峻之法。她亲自为最危重的几个孩子施针,刺激其生机,又开出以犀角(代用品)、生地、紫草、黄芪等为主的方剂,命人急煎灌服。同时,严令加强护理,保持清洁,用她特制的药汤为患儿擦拭身体降温。
整个下午,林婉清如同上了发条,穿梭于病榻之间,诊脉、施针、观察病情、调整方药,汗水浸湿了官袍。她那专注而沉静的身影,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原本绝望的局内众人渐渐安定下来。
夜幕降临,疫情并未立刻好转,又有两名体弱的孩子没能撑过去。压抑的哭声在夜色中格外刺心。疲惫和无力感如潮水般涌来,一名年轻医士几乎要崩溃:“大人……这……这还能救吗?”
林婉清抹去额角的汗珠,看着眼前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弱小生命,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声音依旧坚定:“只要有一线希望,便不可放弃!医者,救的是命,也是心!若我等先垮了,他们便真没指望了!”
她的话鼓舞了众人。就在这时,一名照顾婴儿的嬷嬷惊喜地喊道:“大人!快看这个娃!他……他退烧了!痘疮也开始收敛了!”
林婉清疾步过去,只见一个约莫两岁的男童,呼吸平稳了许多,身上的痘疮虽未全消,但脓汁已转清。她仔细诊脉,脉象虽弱,却已有了根!她开的方子,起效了!
这一线生机,如同暗夜中的灯塔,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林婉清精神大振,根据这例成功的经验,微调方药,更加注重个体差异,全力施救。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守候。林婉清衣不解带,困极了就在病舍外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合眼片刻。她亲自尝药,亲自为无法吞咽的婴儿渡药,用近乎固执的坚持,与死神争夺着每一个微弱的生命。
第四日黎明,第一缕阳光照进慈幼局时,疫情终于得到了控制。大部分患儿的烧退了,痘疮开始结痂,再无新增死亡病例。劫后余生的孩子们虚弱地睡着,局内弥漫着一种疲惫却充满希望的宁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