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风声仿佛一声叹息,瞬间消散在琼华殿深沉的寂静里。
殿内,烛火摇曳,将苏菱微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峭。
她面前,周尚宫正躬身禀报,声音里压抑着风暴前的紧张:“娘娘,六部之中,礼部、吏部、户部三部尚书联名上奏,言辞激烈,直指您的《宫人出身改革草案》是……是乱国之举。”
周尚宫顿了顿,艰难地复述着那些刺耳的话语:“他们说,若寒门女子皆可凭此晋身,那百年世家的体统将荡然无存!更有翰林院的清流名士放话,说您……说您一介庶女,竟敢动摇国本之序!”
话音落下,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冰,连烛火的爆裂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苏菱微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那双深邃的凤眸里,平静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水。
她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是缓缓抬起眼,目光穿过摇曳的烛光,落在了角落里的一只玄铁箱子上。
那箱子不知在此处放了多久,箱角已磨得发亮,一把沉重的铜锁将所有秘密都封存在内。
“周尚宫。”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去,把那只箱子取来。”
周尚宫一怔,随即领命。
两个小太监费力地将那沉重的铁箱抬到殿中,发出一声闷响。
苏菱微亲自走下台阶,从袖中取出一把样式古朴的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旋。
“咔哒”一声,像是某个尘封已久时代的枷锁被应声打开。
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与陈年纸墨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只有一叠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旧物。
苏菱微伸出素白的手,一件件地将它们取出,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个个脆弱的灵魂。
“一百三十六份宫婢遗书,每一封都写着她们为何而死。”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殿中,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重。
“三十张被典当的卖身契副本,她们的家人,至今还在某个角落里等着赎回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人。”
“还有这七本被撕毁的识字课本,她们不过是想在深宫的黑夜里,为自己点一盏名为‘希望’的灯,却被视为僭越,被活活打死。”
她将最后一件物证轻轻放在桌案上,抬眸看向早已惊得脸色发白的周尚宫,那双平静的眼眸里终于燃起了一簇幽冷的火焰。
“他们跟我谈体统,说我动摇国本?”苏菱微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好,就让他们亲眼看看,这被他们奉为圭臬的‘体统’之下,究竟埋葬了多少冤魂,又是什么,才是支撑这煌煌宫殿真正的秩序!”
她猛然转身,声音斩钉截铁:“传我的命令,即刻起,开放内廷档案司三日!所有曾有亲眷在宫中蒙冤、失踪、枉死的旧宫人亲属,皆可凭户籍入宫,查阅当年的记录!”
此令一出,满宫皆惊。
第一天,宫门外只来了稀稀拉拉的十余人,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眼神里充满了畏惧与怀疑,在宫墙高大的阴影下瑟缩不前。
第二天,消息仿佛长了翅膀,飞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宫门前,一条长长的队伍从朱门一直延伸到街尾。
有白发苍苍的老妇,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孙儿,对着宫门的方向嚎啕大哭:“我的姐姐啊!她就是被逼得跳了井,就因为……就因为她说自己怀了贵人的孩子!尸骨都找不到啊!”
云雀儿一身利落的宫装,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名册。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娘娘身后的小宫女,此刻的她,眼神坚定,声音清亮。
她为每一位前来登记的亲属录下姓名,然后郑重地递上一枚小小的铜牌,上面用朱砂刻着两个字——“昭华记名”。
这枚铜牌,既是凭证,也是承诺。
第三日,天还未亮,宫门外已是人山人海,人数悍然破千!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开始,一声压抑的呼喊冲破了清晨的宁静:“我们要一个公道!”紧接着,成百上千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直冲云霄:“我们要一个能说话的朝廷!”
琼华殿内,灯火通明。
苏菱微没有停歇,她亲自主持编纂一本特殊的典籍——《百婢录》。
她要将每一个受害宫人的姓名、籍贯、入宫年月、死因,连同其家属的血泪证词,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
她甚至下令,命工匠将这些名字全部刻成石碑,立于宫中一处新建的园林内,取名“悯宫园”。
消息传出,曾在翰林院任职、后因直言进谏而被罢官的贾文书,当夜便赶到了琼主殿外,长跪不起,只求能负责校对《百婢录》。
他双目通红,声音嘶哑:“娘娘,若史官的笔不为这些冤魂而记,那史官之名,便是一种耻辱!请让草民,为她们留下最后的尊严!”
苏菱微准了。
当晚,贾文书带着十名自愿跟随的家仆,在偏殿彻夜抄录、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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