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菱微看也不看,口中飞速报出一连串日期和事件。
“景安三年,秋,漕运改制。”
“景安四年,夏,重定商税。”
“景安七年,冬,北境防务图……”
她每说一件,阿丑便在纸上迅速默写出与之对应的棋局演变。
少年笔走龙蛇,字迹工整利落,竟是将过去十年间,萧玦登基以来所有重要的朝堂决策,都用一盘盘精妙绝伦的棋局推演了出来,无一错漏!
满殿大臣看着那一张张写满棋谱的纸,脸色从震惊变为骇然。
这意味着,这十年来的所有朝堂博弈,都在这个少女的脑中,化作了清晰可见的棋路!
她不仅知道结果,更洞悉了每一步背后的动机与算计!
苏菱微随手指向其中一张棋谱,冷声道:“譬如去年春,税改之制。若按常规棋理推演,国库空虚,理应减免早已贫瘠的北地赋税,以安民心。但陛下不仅未减,反而加征三成。为何?”
她不等任何人回答,便给出了答案:“因为陛下早已算到,三个月后,幽州粮道会因一场不起眼的内乱而中断!加征的税,根本不是为了入国库,而是就地屯粮,以备军需!诸位大人,这,就是活局!不是你们手中捧着的那些千年不变的死谱!”
一番话,振聋发聩!
朝臣们面面相觑,冷汗涔涔。
他们中的大多数,当时还以为是皇帝横征暴敛,却不知背后竟有如此深远的谋划。
而这一切,竟被一个少女看得通通透透!
萧玦握着母亲的遗书,看着那个站在殿中,仿佛全身都在发光的少女,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苏菱微不再理会众人的惊骇,直接对周尚宫下令:“周尚宫,传我之令。即日起,于琼华殿设‘七日问策榜’,宫中上下,无论职位高低,皆可匿名投书,献上难题。由推演阁集众人之智,寻找最优解。”
她环视一周,清冷的声音掷地有声:“这第一道题,便是——若冷宫再起大火,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救出最多的人?”
消息一经传出,宛如一颗巨石投入深潭,整个皇宫都为之震动。
往日里死气沉沉的宫闱,竟头一次因为一道“策问”而沸腾起来。
上至宫妃女官,下至浣衣房浆洗的妇人、御膳房烧火的杂役,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商议着路线、水源与方法。
他们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想法,竟然也可能被听到,甚至被采纳。
仅仅三日之后,一份绘图粗糙却路线清晰的图纸,便从上百份献策中脱颖而出。
那份图纸的提交者,竟是御膳房一位不起眼的厨娘。
她绘制的,是一张遍布整个皇宫地下的“井道逃生图”!
其路线之诡奇,构思之巧妙,正是当年阿丑带着苏菱微逃出生天时所使用的那套秘密通道系统!
苏菱微亲自将这份图纸,悬挂于观弈阁的正堂,就在那张倾倒了棋圣的棋枰之侧。
她对着所有前来观看的人说:“看到了吗?真正的智慧,从来不在那尊贵的玉子金盘里,而在每一个曾于污泥之中奋力爬过的人心里。”
当夜,月凉如水。
萧玦独自一人,立于紫宸殿的最高台上,遥遥望向琼华殿的方向。
那里一改往日的清冷,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活力与生机。
他能想象到,无数过去被忽视、被埋没的智慧,正在那里汇聚、碰撞,迸发出璀璨的光芒。
“她不再需要躲在暗处谋划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喟叹与释然,“她已经把这整个皇宫,变成了她的棋盘。”
此时的琼华殿内,苏菱微正将一枚从庭院里随手捡来的普通石子,轻轻放入了那个顾十三呈上的血玉棋盒中。
那温润的血玉与粗糙的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奇异地和谐。
“旧火已熄,”她对着棋盒,轻声说道,“新火不灭。”
窗外,少年阿丑抱着一块新刻的、没有任何格线的木质棋枰,正要走向庭院。
红叶悄然无声地跟在他身后,手中,多了一本崭新的空白册子。
册子的封面上,是苏菱微亲手题下的三个大字——《活局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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