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婶端着洗衣盆走后,秀芬站在尿布架前,小褂子还在滴水,一根竹竿歪斜地搭在墙头,眼看就要塌下来。她伸手扶正,指尖碰到了那床湿漉漉的厚床单,油腻的水珠顺着布料滑下,蹭了她一手。她没皱眉,也没喊人,只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洗好的几件小孩衣裳,袖口还挂着肥皂沫,这会儿全被压得变了形。
她转身回屋,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干布,把沾了油渍的小衣服一件件取下来擦。擦到第三件时,听见隔壁传来剁韭菜的声音,一下一下,节奏很稳。她停了手,盯着洗衣盆看了两秒。盆底沉着几团灰扑扑的东西——是裤子,男人穿的粗布裤腿露在外面,裤脚还沾着泥点。
秀芬把布放下,端起盆走到井边,打了一瓢清水倒进去。水面上浮起一层油膜,混着菜叶和碎葱花。她用筷子轻轻拨开,看清了里面的衣物:两条外裤、一件旧汗衫,还有个补丁摞补丁的袜子口袋翻在外头。这不是她家的东西。
她没立刻发作。反而又打了半瓢水,把自家那几件衣服重新过了一遍。洗完拧干,叠好放进竹篮,然后双手捧起那个青布盆,沿着院子中间的石板路,一步一步走向吴婶家门口。
吴婶正坐在小凳上择韭菜,脚边摆着个豁口的瓷碗。她抬头看见秀芬过来,手顿了一下,随即冷笑:“怎么?嫌我床单脏,连带盆也不让用了?”
秀芬站定,脸上没什么怒气,声音平平的:“哪能呢,吴婶。我是来还您盆的。”
“还我盆?”吴婶一愣。
“嗯。”秀芬把盆放在她脚边,“您刚才洗衣服忙,手一滑,把脏衣裳放我盆里了,我还以为是我眼花看错了。这盆我拿回来洗干净,现在物归原主。”
吴婶张了张嘴,脸一下子涨红。她低头猛掐韭菜根,指节用力到发白,嘴里嘟囔:“谁稀罕你那破盆……你自己不要就别怪别人用。”
“不怪不怪。”秀芬笑了笑,“您慢慢洗,我不急用。”
这时赵大妈抱着孙子从巷口进来,老远就听见这话头,脚步一拐直接进了院门。她往地上啐了一口,瞅着吴婶说:“哟,吴婶这是手滑到别人家盆里去了?眼睛真不如从前灵光了啊。”
吴婶梗着脖子:“我什么时候动她盆了?你看见了?”
“我没看见。”赵大妈拍拍孩子背,“可秀芬都说了是你手滑,我能不信她信你?人家连嚷都没嚷一声,端着盆亲自送回来,多体面。换别人早跳脚了,你说是不是?”
吴婶咬着牙不说话,只把那把韭菜狠狠摔进碗里,汁水溅到鞋面上。
赵大妈又转向秀芬:“你这孩子,心太软。要是我,直接拿到院子里抖搂出来,让大家瞧瞧谁这么不要脸。”
“算了。”秀芬摆摆手,“都是一个院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忙乱拿错了。”
“忙乱?”赵大妈翻个白眼,“她连你晾的衣服都敢压,还能是忙乱?我告诉你,有些人就得敲打,不然尾巴翘到天上去。”
秀芬没接这话,只笑着说:“天快黑了,我得回去做饭了。赵姐你也早点回屋,别让孩子吹风。”
她说完转身走了,脚步轻快,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赵大妈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又低头对怀里的孩子嘀咕:“你长大要娶媳妇,就得娶秀芬这样的。不吵不闹,事儿全在心里头明镜似的。”
晚上林建华下班回来,一进院门就看见自家洗衣盆摆在吴婶门口,盆沿还搭着条湿毛巾。他眉头一皱,快步走回家。
秀芬正在灶台前搅玉米糊,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眼:“回来了?饭马上好。”
“你盆怎么在吴婶那儿?”林建华脱下工装外套挂在墙上,语气有点硬。
“哦,借她用会儿。”秀芬舀了一勺糊糊尝了尝咸淡,“她今天洗得多,盆不够使。”
林建华不信:“她什么时候讲理过?准是又欺负你。”
秀芬放下勺子,从锅边拿过一碗温水递给他:“先喝点水,解解乏。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把白天的事从头说了一遍,没添一句怨气,也没压下半分实情。林建华听着听着,脸色由紧变松,最后竟笑了出来:“你还真能沉得住气。”
“吵有用吗?”她一边盛饭一边说,“她想占便宜,就让她占。盆又不会少块肉,衣服脏了再洗就是。可我要是一嗓子喊出去,整个院子都不得安生。孩子们刚能安心识字,我不想因为这点事搅了大家的心。”
林建华夹了口白菜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低声说:“可也不能总让你吃亏。”
“我没吃亏。”她坐下吃饭,筷子点了点桌上的咸菜碟,“你看,我现在连她怎么使坏都能猜到。她越这样,越说明她怕我。怕我才想踩我一脚,结果一脚踩空,反倒让我显得更大度。你说,谁赢了?”
林建华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女人跟刚嫁过来时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她话少,总低着头,被人说了也不反驳。现在她还是温和,但腰杆直了,话说得清楚,事办得利落,连他这个当丈夫的都开始依赖她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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