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疏勒城那由厚重黄土垒砌的城门,一股混杂着牲口气息、尘土、香料与烤馕味道的热风扑面而来。耳畔是嘈杂的人声、驼铃的叮当、商贩的吆喝,眼前是川流不息、肤色各异的人群,穿着各色服饰,牵着骆驼马匹,在并不宽敞的土路上摩肩接踵。
这一切,对于刚刚从死寂、邪恶与绝对寂静中归来的四人而言,不啻于一场感官上的风暴。
郭大釜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空气浑浊,他却露出近乎陶醉的表情:“他娘的……这才是人味儿!老子都快忘了人堆是啥样了!”
穆影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但紧绷的神经在确认没有感知到任何邪气或恶意后,微微松弛了下来。她调整了一下抬着担架的手,让昏迷的赵令渊躺得更平稳些。
陆九娘则第一时间关注着赵令渊的状况,生怕这突如其来的喧嚣会惊扰到他脆弱的生机。见他气息虽微弱却平稳,并未因环境变化而产生波动,才稍稍安心。
柳明远站在城门口,有一瞬间的恍惚。
阳光透过城门洞,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糜,也照亮了他眼中复杂难明的情绪。身后是吞噬了无数生命、几乎将他们彻底埋葬的死亡之海,眼前是喧嚣、混乱却充满鲜活生命力的尘世。这道城门,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他们跨过来了,带着满身的伤痛与风霜,也带着涤荡了部分黑暗的微光,以及一个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的未来。
“先找地方安顿,给先生治伤要紧。”柳明远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将那一丝“近乡情怯”的茫然压入心底。
他的目光在街道两旁搜寻,很快锁定了一处挂着陈旧幌子、门面还算干净的客栈——“悦来客栈”,一个在丝路沿途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名字。
一行人抬着担架,穿过好奇或漠然的人群目光,走进了客栈。掌柜是个精瘦的西域老者,眼窝深陷,见到他们风尘仆仆、衣衫褴褛,尤其还抬着一个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人,初时有些犹豫。但当柳明远将一小块在沙漠遗迹中偶然拾获、未曾被邪气污染的纯净玉石放在柜台上时,掌柜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态度也变得殷勤周到,迅速给他们安排了一个相对僻静、带有里外两间的独立土屋。
将赵令渊小心地安置在内间的土炕上,陆九娘立刻开始进行更细致的检查和护理。郭大釜和穆影则负责搬运所剩无几的行李,并检查房间的安全。
柳明远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院子里一棵在干燥空气中顽强生长的沙枣树,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他感受着体内那缕与星辰短杖、与星命之种紧密相连的太平茶息,它在此地似乎变得格外宁静,如同溪流归入深潭,缓缓运转,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经脉,也隐隐与这片古老土地上沉淀的、属于凡俗人间的平和气息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这里,没有邪异的低语,没有疯狂的呓语,只有最质朴的、为了生存而奔波劳碌的人间烟火。
“先生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但依旧非常危险。”陆九娘从内间走出来,脸上带着疲惫与忧色,“他的本源亏损得太厉害,神魂如同破碎的瓷器,仅靠我的医术和明远你渡入的生机,只能勉强粘合,无法真正修复。需要……需要更温和、更本源的力量,以及绝对静养的环境。”
柳明远转过身,眉头紧锁:“更本源的力量……九娘,你可有头绪?”
陆九娘沉吟片刻:“我曾听家师提及,西域雪山之巅,或有万年雪莲,凝聚天地至寒至纯之气,对稳固神魂有奇效。但此物缥缈难寻,只是传说。再者,或许……或许太平茶道的本源之地,也就是我们来的地方,那株真正的太平母树周围的气息,对先生的恢复最为有益。”
返回汴京,返回太平茶舍。
这个念头在柳明远心中盘旋。那里有苏念奴,有熟悉的茶舍与蒙童,有相对安稳的环境。但路途遥远,以先生如今的状态,能否经受得住长途颠簸?
“我们需要在此地休整一段时间,至少让先生的状态更稳定一些,也让我们自己恢复些元气。”柳明远做出了决定,“同时,打探一下消息。我们离开中原日久,不知那边情形如何。另外……魔树虽毁,但其信徒未必尽数湮灭,此地距离死亡之海不远,需留意是否有异常。”
接下来的几日,疏勒城仿佛成了他们重新学习如何“生活”的课堂。
郭大釜用他那手巧夺天工的技艺,将破损的行李修补好,甚至利用从客栈厨房讨来的一些边角料和仅存的工具,打造了几件小巧却实用的防身器械,分发给众人。他还去了城内的铁匠铺和市集,用最后一点零碎玉石换了些钱,采购了干净的食物、清水和必要的药材。
穆影则如同幽灵般,在城内各处悄然巡视。她探听了城防情况、市井流言,确认疏勒城秩序井然,并未受到西方异变的明显影响。关于“死亡之海”的传说依旧在商旅间口耳相传,充满了恐惧与神秘,但近期的确没有大规模异常的报告。她甚至还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土屋,作为临时的演练场,重新磨砺自己的剑技,适应着在失去邪气压迫环境下的战斗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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