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浸透了污水、被林嬷嬷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经文,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麻木了十五年的神经。浑浊眼底翻涌的惊涛,在触及沈昭昭那张苍白却与故主王妃有几分神似的面容时,几乎要冲破堤坝。但洗衣房监工婆子尖利的呵斥和周围仆妇窥探的目光,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林嬷嬷猛地低下头,将那湿透的纸胡乱塞进怀里沾满皂沫的衣襟深处,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她重新佝偻下腰,双手更加用力地揉搓着盆里的锦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个人缩回那层厚重的、名为“麻木”的壳里。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沈昭昭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她没有再停留,脸上维持着庶女特有的惊慌与无措,仿佛为丢失一张“珍贵”的经文而懊恼,抱着剩下的纸卷,匆匆离开了洗衣房,走向更偏僻的佛堂。
接下来的两天,沈昭昭表现得更加“虔诚”和“安分”。她几乎是足不出户,只在饭点由新派来的、一个沉默寡言的小丫头送些粗陋饭食。她大部分时间都伏在案前,抄写速度似乎更快了,仿佛要用无尽的经文填满所有时间,驱散洗衣房那场意外带来的“惊吓”。新送来的灯油和炭火,她依旧省着用,听雨轩内大部分时间都笼罩在昏黄和阴冷中。
然而,暗流已在死水下涌动。
第三天深夜,万籁俱寂。听雨轩的破旧木门,发出极其轻微、如同老鼠啃噬般的“咯吱”声。一道佝偻瘦小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贴着墙根,极其敏捷地溜了进来,反手又将门无声地掩上。
沈昭昭并未睡下。她裹着薄被坐在冰冷的床上,油灯只余豆大一点微光。当那黑影出现在内室门口时,她抬起了眼,眸光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没有丝毫意外。
林嬷嬷站在门口,佝偻的身形在昏暗光线下像一截枯朽的老树。她脸上沟壑纵横,沾着未洗净的皂角粉末,双手红肿开裂,在寒冷中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是洗衣房里的浑浊麻木,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急切和……恐惧。
她死死盯着沈昭昭,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混着脸上的污垢滚落。
沈昭昭起身,走到书案边,拿起火折子,轻轻点燃了油灯。灯火跳跃,将两人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嬷嬷深夜至此,所为何事?”沈昭昭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平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嬷嬷像是被这句话刺醒,她猛地向前扑了两步,“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狠狠磕向青砖!
“咚!咚!咚!”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
“小姐!奴婢……奴婢林秋月!参见小小姐!”她抬起头,额头已是一片青紫,泪水混合着血丝和污垢,顺着深刻的皱纹流淌,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奴婢……奴婢终于等到您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她泣不成声,压抑了十五年的悲恸、恐惧、绝望和此刻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她瘦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
“小小姐?”沈昭昭心头剧震!这个称呼!血书中生母只言她是“遗孤”,而眼前的老仆,竟直接称她为“小小姐”!这是王府内部才可能有的称呼!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上前一步,没有立刻去扶,声音依旧保持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审视:“林嬷嬷,你认错人了。我只是沈府一个卑贱庶女。”
“不!不会错!”林嬷嬷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是无比的笃定和狂热。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张被污水浸透、又被她体温捂得半干的经文,小心翼翼地展开,指着上面的字迹:“这字!这字骨子里的风骨!像!太像了!尤其是那个‘昭’字收笔的钩挑!和……和王妃娘娘的笔迹,几乎一模一样!”她声音哽咽,“王妃娘娘……最擅簪花小楷,当年……当年还亲自教过奴婢认字……奴婢……奴婢死也不会认错!”
沈昭昭瞳孔微缩。她没想到,林嬷嬷认出的,竟是笔迹!是生母柳玉娘模仿王妃笔迹的习惯,还是……自己无意中继承了生母的书写特征?
林嬷嬷见沈昭昭沉默,以为她不信,更加急切。她哆哆嗦嗦地从贴身的、最里层一件破旧单衣的夹缝中,抠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硬物。她颤抖着剥开油布,露出里面一枚小小的、色泽暗淡的青铜印鉴。
印鉴造型古朴,是一只蜷伏的猛虎,虎目微睁,虽小却透着一股凛然的凶悍之气。虎背上,刻着一个古老的、笔画繁复的篆字——“萧”!
镇北王府的徽记!虎符印鉴的微缩仿品!这是王府核心旧部才可能持有的信物!
“小姐……玉娘……玉娘她还好吗?她……她让您来找奴婢,是不是……是不是……”林嬷嬷捧着那枚小小的虎印,如同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她显然还不知道柳玉娘早已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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