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凤姐院。
平儿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步子放得极轻,几乎听不见声响。
她将茶盏搁在王熙凤手边的紫檀小几上。
“奶奶,您都坐了一个时辰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王熙凤没有动。
她的目光,像被钉子钉死在了桌上那封已经拆开的信上。
信纸是上好的澄心堂纸,字迹娟秀清雅,一如其人。
可落在王熙凤眼里,那每一个字,都扭曲成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催命符。
“……忆及当年,父亲尚在时,曾与我闲谈,提及与江南甄家有一笔数额巨大的银钱往来……”
江南甄家。
江南甄家!
这四个字在她脑海中炸开,没有雷声,只有一片毁灭性的空白。
哐当!
手边的茶盏被她失控地挥落在地。
滚烫的茶水溅了满手,她却感觉不到烫。
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灌满了冰水,从里到外,冻得僵硬。
上好的官窑茶盏,在光洁的青石板上摔得支离破碎。
平儿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奶奶息怒!奶奶息怒!”
王熙凤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四个字在反复冲撞,每一个笔画都化作了狰狞的鬼脸,对着她无声狂笑。
与甄家勾结,转移窝藏太上皇留下的逆产。
这是贾府最深,最黑,最不能见光的秘密!
是悬在整个家族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这件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贾母都只是隐约知晓,只有老爷贾政,和她这个实际上的当家人,才清楚其中的滔天利害!
林黛玉!
她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
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唯一的反应就是——林如海!
对!一定是林如海!
那个官至巡盐御史,被皇上倚为心腹的人精!他一定是在南边就知道了甄家的事,甚至他自己就参与其中!
所以他留了后手!
他把贾家的催命符,留给了他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儿!
怪不得!
怪不得那丫头敢在皇后面前自污名节,拒了三皇子的婚事!
怪不得她敢狮子大开口,惦记那笔被吞下的家产!
原来她手上捏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林家账册!
她捏着的是贾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命!
“备轿!不!不用备轿了!”
王熙凤猛地站起身,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身子剧烈地晃了晃。
她一把挥开上来搀扶的平儿,提起裙角,不顾体面地朝外疯跑而去。
她散乱着头发,表情狰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去找老爷!
必须马上去找老爷!
贾政的书房。
他正捏着一管湖笔,对着一张雪白的宣纸凝神静气,试图写一幅“静心”的字。
朝堂上三皇子的崛起,让太子那边敲打得越来越频繁,他心烦意乱。
砰!
书房的门被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贾政眉头紧锁,正要呵斥,一抬头,却看见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惊恐的王熙凤。
“你……你这是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老爷!出大事了!”
王熙凤冲进来,反手就把门死死关上,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她几步抢到书案前,一把夺过贾政手里的笔。
浓墨甩出去,在贾政那张故作镇定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滑稽的墨痕。
“老爷!你看!”
她将那封信,哆哆嗦嗦地拍在桌上。
贾政被她这副失心疯的模样气得够呛,强压着火气拿起信。
只看了一眼。
就一眼。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那张脸,比王熙凤的还要惨白。
“江南甄家……”
他嘴唇翕动,这四个字轻得仿佛梦呓。
下一秒,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整个人瘫软下去,重重坐回太师椅上。
手里的信纸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完了……”
“全完了……”
贾政双目失神,嘴里反复念叨着。
王熙凤“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凄厉而绝望。
“老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丫头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这比什么账册要命一百倍啊!账册的事,最多是丢官罢爵,抄没家产!”
“可甄家的事……这是谋逆!这是要满门抄斩的死罪啊!”
贾政被她尖利的哭喊声惊得一个激灵。
他猛地抬头,一把抓住王熙凤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
“她要什么?!”
“她到底要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王熙凤哭得撕心裂肺,“她信里说,是想为我分忧!可我哪敢信!她这就是在敲山震虎!她是在告诉我们,她的耐心用完了!”
贾政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化为一种怨毒。
“都是你!当初我就说过,林家的家产一分不能动!那是烫手的山芋!你非不听!你非要贪那点钱!现在好了!引火烧身!你要害死我们整个贾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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