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的雪,下得又急又狠。
只一夜,鹅毛大雪就给整个天地换上了一身惨白的孝服。
酷寒,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这才是北境真正的面目。
冷,是能杀人的。
校场上,一名士兵操练时,手中佩刀与木人桩悍然相撞。
“咔嚓!”
一声脆响,突兀得刺耳。
那把跟随他多年的佩刀,竟被严寒冻脆,从中断成了两截!
士兵愣在原地,死死盯着手里的半截刀柄,满脸都是匪夷所思。
同样的事情,在城墙的工地上,在开垦的荒地里,接连上演。
铁制的镐头砸在冻土上,砸出一个无力的白点,自己却崩开了刃口。
铁犁应声断裂,铁锹当场卷刃。
那些寻常的铁器,在这种能把人骨头冻酥的低温里,脆弱得仿佛冰雕。
损耗,大得惊人。
这个新冒出的危机,像一头嗅到血腥的饿狼,死死盯住了镇北王府本就捉襟见肘的家底。
黛玉站在窗前,静静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神山”的承诺,言犹在耳。
黑石饼解决了取暖的问题,让百姓有了活下去的温度。
但仅仅活着,不够。
她要的是力量。
是能在这片冻土上,牢牢扎下根,再也无人能够撼动的力量。
“传令。”
她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将城中所有手艺最好的铁匠,全部带到黑石山基地。”
水溶看着她映在窗上的侧脸,那张绝美的脸上,寻不到半点波澜。
他只问了一句。
“你要做什么?”
黛玉回眸,眸光清冽。
“他们说我的山是妖山。”
“我就用这座妖山,给他们炼出一尊,真正的神。”
黑石山基地,如今已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巨大工地。
简易的工棚连绵成片,上千名工人顶着风雪,往来穿梭。
朔州城里最顶尖的几十个铁匠被召集至此,一个个膀大腰圆,满身烟火气,与黛玉的纤细身影格格不入。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王妃,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困惑。
为首的老师傅叫铁山,是祖传三代的铁匠头,在朔州城德高望重。
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嗓门里带着几分压抑的不耐烦。
“王妃,您叫我们来,到底有什么吩咐?”
“这天寒地冻的,家家户户都等着我们修补农具,耽误不得。”
黛玉没有理会他的催促。
她伸出手指,指向不远处堆积如山的黑色煤炭。
“我要你们,用那东西,炼出一种全新的铁。”
此言一出,铁匠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即,人群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王妃,您没说笑吧?”
“那黑石头是能烧火,可它怎么炼铁?烧出来的全是毒烟,铁水里全是渣子,炼出来也是一堆废物!”
“没错!炼铁必须用最好的木炭,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改不得!”
铁山更是眉头紧锁,往前一步,粗声粗气地劝道。
“林王妃,打铁是我们这些糙老爷们儿的事,是力气活,也是良心活。”
“您是金枝玉叶,千金之躯,还是回府里绣花品茶去吧。”
“可别为了些异想天开,白白糟蹋了那些宝贵的铁料啊!”
这话听着是劝,实则骨子里是根深蒂固的轻蔑。
在他们眼里,女人,就不该掺和这铁与火的领域。
潇湘卫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黛玉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开口。
她不怒反笑。
她走到一块用来记事的木板前,捡起一截木炭,手腕翻飞。
不过几笔,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高大、圆滚的炉子结构图,赫然出现在木板上。
“这种炉子,我叫它‘高炉’。”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
“它比你们现在用的炉子更高,能容纳更多的铁料和燃料。”
她又在炉子下方画了几个奇怪的管道。
“这里,是风口。但我们不用人力皮囊,我要你们造一个巨大的轮扇,用水力驱动,把风从这里,狠狠地灌进去!”
“风越大,火越旺。火越旺,温度就越高!”
她丢掉木炭,拍了拍手上的灰,动作干脆利落。
“用黑石炼出来的焦炭,配合高炉鼓风,能达到你们从未想象过的高温。”
“在这种高温下,铁矿石里的杂质会被彻底烧尽,铁水会和碳进一步融合。”
“得到的,将不再是你们手中那些遇冷则脆、遇硬则软的生铁、熟铁。”
黛玉环视众人,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他们心里。
“它,叫‘钢’!”
“百炼成钢的钢!”
铁匠们全听傻了。
高炉,焦炭,水力鼓风……
这些词,他们一个都听不懂。
但他们能听出黛玉话语里那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绝不是一个外行人的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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