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罗令没回屋。他蹲在文化站后院的棚子下,手里捏着一块刚拌好的灰浆,指腹来回搓着,看它裂开又回弹。糯米熬得浓,白气往上冒,锅边一圈焦糊味。他把浆倒进石灰和黄土混好的料堆里,用铁锹翻搅,三遍,不多不少。
赵晓曼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本翻旧的册子。
“《天工开物》记的是‘糯米汁拌灰’,比例是三斤米,一斤灰,半斤土。你这锅熬得刚好。”
他没抬头,只把铁锹顿了顿:“先民不会乱来。差一点,墙就撑不过百年。”
王二狗裹着军大衣跑进来,帽子上全是雪。“罗老师,李老支书来了,在门口站着呢,说要看看你搞的这是什么古法。”
罗令擦了擦手,走出去。
李老支书拄着拐,脚边积了薄雪,没扫。他盯着那口锅,又看看罗令手里的灰浆,半晌,说了句:“这味儿,我小时候闻过。”
罗令一怔。
“我爹修祠堂那年,也是冬天。他不让用水泥,说‘新东西扛不住老根’。熬了一整夜糯米,拌灰,抹墙。那墙到现在,一点缝没有。”
罗令点头:“他们知道什么材料能活过时间。”
李老支书盯着他:“你从哪儿知道的?”
“猜的。”罗令把铁锹靠墙,“加上一点老办法。”
李老支书没再问,只伸手抓了一把灰浆,捏了捏,又松开。“行。要人,要料,村里给。但别在白天动工。”
“为什么?”
“赵崇俨的人在村口拍了一夜。他们等你出错,好拿去说事。”
罗令明白过来。他回头对王二狗说:“明天一早,带人去凶宅,先把东墙塌的那角补上。灰浆现在就开始晾。”
王二狗应了声,搓着手走了。
赵晓曼低声问:“真要修那房子?村里人还信那个‘闹鬼’的说法。”
“鬼没来过。”罗令看着棚子外的雪,“来过的是人,是先民。他们修墙,不是为了住,是为了藏路。”
她没再问,只把册子塞进包里。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罗令带着王二狗和四个村民到了凶宅。墙皮大片剥落,门框歪斜,屋檐塌了一角。东墙底下,砖块松动,露出里面一层泛黄的灰浆。
罗令蹲下,用小铲刮了点下来。
“看这颜色,不是现代的。”
王二狗凑近:“这灰……怎么跟咱们刚拌的差不多?”
“因为是一样的配方。”罗令把样本装进塑料袋,“先民修过这墙,用的就是糯米灰浆。他们不是修补,是封印。”
“封什么?”
“还不知道。”他站起身,“先把外层补好。别让人看出里面有问题。”
几个人开始抹灰。新浆上墙,黏性极强,抹子一拖,平得像石板。水珠滚落,不留痕。村民里有个干过泥瓦活的,伸手摸了摸,惊讶地说:“这比水泥还结实。”
罗令没说话,只盯着墙角。他把一块新砖压进去,用力拍实。灰浆从缝里挤出来,在晨光下泛着微黄的光。
有人掏出手机拍了段视频。
当天中午,短视频就炸了。
标题写着:《山村教师用糯米祭墙?封建迷信死灰复燃!》
画面是罗令弯腰搅浆的侧影,锅里白气腾腾,配上阴森的背景音乐。
评论刷得飞快:“21世纪了还搞这一套?”“是不是要跳大神?”“教育局不管吗?”
王二狗气得跳脚:“谁拍的?这不是歪曲吗!”
罗令正在文化站看回放。他点开视频,放慢,停在自己抹墙的那一帧。
“拍得挺清楚。”
赵晓曼进来,脸色沉:“外面已经开始传了,说你搞巫术,村里要遭报应。”
他关掉视频,起身:“那就直播。”
“现在?”
“越快越好。”
他打开手机,架在窗台上,点下“开始”。镜头对准桌上那块刚从墙上刮下的灰浆样本。
“我知道有人拍了我修墙的视频。”他声音平,“说我用糯米,是搞迷信。那我今天说清楚——这不是迷信,是科学。”
他拿起样本:“这是三百年前的灰浆。成分检测过,糯米、石灰、黄土,比例精确。现代水泥寿命五十年,这种灰浆,五百年不裂。”
他把样本放进水盆,泡了十分钟,捞出来,用力掰。
没裂。
“糯米里的淀粉和石灰反应,生成晶体,把颗粒锁死。故宫城墙、明长城,都用这个。宋代《营造法式》写得明明白白——‘灰浆入糯,坚如石,耐水蚀’。”
赵晓曼接过镜头,翻开带来的影印页:“这是故宫修缮报告,2016年,他们检测出太和殿墙内灰浆含糯米成分。不是我们瞎编。”
弹幕开始变。
“原来古建筑是这么修的?”
“难怪老墙结实……”
“涨知识了,我还以为真是跳大神。”
罗令把镜头转向窗外刚修好的墙:“我们修的不是鬼屋,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他们用智慧护村,我们用它守根。方法老,心不能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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