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燕公府邸深处,烛火在精铜连枝灯上静静跃动,将吕布与严氏对坐的身影投在绘有云兽纹的墙壁上。窗外夜风拂过庭中初绽的寒梅,带来一丝清冷香气,却吹不散室内凝滞的暖意与更深沉的静谧。严氏手中针线穿梭,正缝补着一件小儿穿的夹袄,那布料是常见的青布,边缘已洗得微微发白,肘部用相近颜色的线细密地缀了补丁,针脚匀净。她的目光低垂,落在袄子袖口一处新磨破的痕迹上,声音轻柔得像是在自语:“伯平今日在校场习射,又磨破了衣裳。这孩子,臂力渐长,性子也愈发韧了。”
吕布放下手中那份关于《新格》律条中“嫡庶之别”与“承嗣之序”的争议摘要,抬起头。他看着妻子在灯下显得格外温婉的侧脸,以及她手中那件带着生活痕迹的旧衣,一股混杂着愧疚与决然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这些年来,他征战四方,戎马倥偬,将并州老宅、五原风雪,乃至后来颠沛流离中的重担,大多压在了这个默默跟随他的女人肩上。她替他奉养高堂,抚育稚子,在乱世中竭力维持着一个家的完整。如今,他位极人臣,权倾朝野,是时候给予她最根本的保障,也是为这个新生政权奠定最稳固的基石。
“夫人,”吕布开口,声音比平日处理军政事务时缓和了许多,“这些年,辛苦你了。”他的目光扫过那件小袄,“伯平……还有玲绮,都长大了。这府里府外,若无你操持,不知要乱成何等模样。”
严氏手中针线未停,只是抬眼看了看他,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夫君说的哪里话。妾身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只要夫君大业顺遂,孩子们平安康健,妾身便心满意足。”她顿了顿,似是无意般提起,“只是伯平渐长,夫君……也该为他多费些心思了。昨日钟元常先生考校他功课,言其虽拙于辞藻,然于军阵推演、地理图示,却颇有天分。”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羽毛,轻轻落在了吕布心中天平的一端。他深知,立嫡立长,不仅是家事,更是国本。吕伯平(假设吕布长子名)是他的嫡长子,血脉正统,身份无可指摘。确立他的地位,就是明确继承秩序,杜绝内部可能因嗣位而起的纷争,安抚并州元从之心,也是向天下昭示,他吕布开创的基业,并非昙花一现,而是有着传之久远的规划。
“是啊,该定下来了。”吕布缓缓道,语气坚定起来,“不仅是为他,也是为了这偌大的基业,为了跟随我们浴血奋战的文武臣僚,需要一个明确的将来。”
严氏闻言,手指微微一颤,针尖险些刺到指腹。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目光莹然地看向吕布,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声道:“全凭夫君做主。”那声音里,有期盼,有释然,也有一丝身为母亲本能的不安。
册封世子的典礼,定在十日后的吉辰。地点并非正式朝会的大殿,而是设在燕公府的正堂,参与者也仅限于吕布麾下的核心文武、并州元老以及部分德高望重的河北士族代表。仪式虽不及登基大典那般煊赫,却自有一股庄严肃穆之气。
堂内帷幔焕然一新,用的是内府库新进的冀州细绢,账目上清晰记载着采买自魏郡官营织坊。香炉中焚烧的是青州进贡的上品苏合香,气息醇厚。吕布身着公爵冕服,玄衣纁裳,虽未戴十二旒冠,仅以金冠束发,但威仪天成。严氏则是一身按制度新制的深青色诰命礼服,发髻绾得一丝不苟,簪着几支造型古朴大气的金簪玉饰,这些首饰皆登记在内府库册,部分是攻破许昌、邺城时查抄府库所得,部分则是受封燕公时属官按制打造。她端庄地坐于吕布身侧稍后的位置,面容平静,唯有微微交握、指节有些发白的手,透露出内心的波澜。
吕伯平被引至堂中。他年约十岁,身形已见挺拔,穿着特为今日典礼赶制的世子冠服,小脸上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紧绷与严肃。他似乎不太习惯这身繁复的衣袍,行动间略显僵硬,但目光澄澈,努力模仿着父亲平日的样子,向端坐于上的吕布和严氏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礼官高声宣读册封诏书,文辞古雅,由钟繇亲自草拟,加盖了燕公金印。诏书中盛赞吕伯平“幼承庭训,质性端良”,正式立其为燕公世子,并赋予其相应的仪仗、属官。
吕布看着阶下跪伏的儿子,那个在并州风雪中出生,在颠沛流离中长大的孩童,如今即将被赋予沉重的责任。他站起身,走到吕伯平面前,亲手将他扶起。父子目光相接,吕布从儿子眼中看到了孺慕,也看到了一丝属于吕氏血脉的倔强与勇毅。
“自今日起,你便是燕公世子。”吕布的声音沉浑,回荡在静寂的堂内,“须谨记,此位非仅尊荣,更是重任。当勤学文武之道,修持仁德之心,敬奉母亲,”他特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严氏,加重了语气,“友爱姊妹,礼敬臣僚,未来方可不负这基业,不负追随我等之万千军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