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水的浑浊波涛与草木清冽气息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大军深入塞外腹地，天地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枯黄草海与铅灰色低垂的天空。风如同无形的巨槌，永无止境地擂动着旷野的战鼓，卷起砂砾抽打在甲胄上，发出密集而令人烦躁的沙沙声。根据张辽前锋不断送回的情报与当地归附胡骑的指引，燕军庞大的队伍如同调整着角度的巨矛，缓缓指向白狼山那隐约绵延的黛色轮廓。斥候往来愈发频繁，带回的消息拼凑出蹋顿联军的大致方位——他们正集结于白狼山南麓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依仗着缓坡与一条尚未完全解冻的蜿蜒溪流，试图抵消燕军骑兵的冲击优势。
吕布勒住赤兔马，立马于一处稍高的土丘之上，极目远眺。远方天地交界处，乌桓联军的营寨旗帜杂乱如丛生的野草，人马活动带起的烟尘低低弥漫，如同笼罩在山脚下的不祥雾霭。空气中除了草屑与尘土的味道，更隐约混杂了数万人马聚集特有的畜群腥臊与炊烟气息，一种紧绷的、引而不发的杀伐之气，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肺叶传来微微的刺痛，非但没有驱散疲惫，反而让连月行军积攒的筋骨酸胀愈发清晰。但他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被这战场的气味点燃了，那是猎手终于窥见猎物踪迹时的专注与渴望。
“陛下，蹋顿联军约四万余骑，袁氏余孽步卒约万余，依山列阵，看似声势浩大，然各部旗帜交错，进退之间缺乏呼应，阵型颇有松散之象。”张辽不知何时已策马来到丘下，他卸去了大部分马甲以减轻负重，便于前军机动，脸上覆盖着一层由汗水和尘土凝结成的薄壳，唯有双眼锐利如初，“末将观其中军，人马簇拥，鹰旗之下，必是蹋顿所在！”
吕布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死在远方那片喧嚣的尘烟上。他注意到敌军左翼由部分鲜卑部落骑兵构成，装备杂乱，队形散漫；右翼则是袁熙、袁尚麾下的汉人步卒，依仗车阵与长矛，试图构建防线；而真正属于蹋顿的核心乌桓骑兵，则大多聚集在中军及稍靠后的位置，显然是想让盟友先去消耗燕军的锐气。一股混合着轻蔑与决断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如此联军，各怀鬼胎，正是可乘之机。
“传令。”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瞬间穿透了丘下的风声，“全军按甲字序列，即刻展开！张辽！”
“末将在！”张辽抱拳，甲叶铿然。
“命你率本部八千狼骑，并所有匈奴义从，突击敌军左翼鲜卑阵线！不必纠缠，击溃即可，而后迅速向中央压迫，做出迂回包抄中军之势，吸引蹋顿分兵救援！”这些狼骑是并州带来的老底子，马匹、装备皆由邺城武库及并州牧厂直接调拨，记录在军需簿上，此刻正是他们展现价值的时刻。
“末将领命！”张辽眼中爆出精光，毫不拖沓，调转马头便冲向本阵。
“张合！”
“末将在！”张合沉声应道。
“率你左军步卒两万，弓弩手在前，强压敌军右翼袁尚步阵！给朕钉死他们！没有朕的命令，一步不准后退！所需箭矢，即刻从后军辎重队补充，按战前配给额度支取！”那些箭矢，每一捆都烙印着将作监的徽记，由河北各郡工坊日夜赶制，通过漕运和民夫接力才送达此地。
“高顺！”
高顺默然出列，如同磐石。
“陷阵营为中军前锋，列密集步阵，随朕王旗，直取蹋顿中军！”吕布的声音陡然拔高，一股灼热的力量从丹田升起，迅速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其余诸将，各率本部，护住两翼，随朕破阵！”
“万岁！万岁！万岁！”土丘周围护卫的狼骑率先举起兵刃，发出低沉的咆哮，这咆哮如同投入油库的火星，瞬间引燃了整个燕军大阵！无数刀枪举起，反射着惨淡的天光，汇成一片死亡的金属森林。战鼓擂响，不再是之前行军时沉闷的节拍，而是如同疯狂的心跳，一声声撞击在每一个士卒的胸膛。
没有多余的等待，战争的巨兽在号角与战鼓的催逼下，开始露出它狰狞的獠牙。张辽率领的狼骑与匈奴义从如同决堤的黑色铁水，绕过正面，以惊人的速度狠狠撞向敌军左翼的鲜卑骑兵。马蹄声不再是单调的雷鸣，而是化作了千万柄铁锤疯狂敲击大地的狂暴乐章，卷起的烟尘如同一条贴地飞行的黄龙。双方骑兵瞬间绞杀在一起，人喊马嘶、兵刃碰撞、骨骼碎裂的声音密集得让人窒息。张辽一马当先，长刀挥舞如同匹练，所过之处，鲜卑骑士如同被狂风折断的芦苇，纷纷落马。匈奴义从们发出野性的嚎叫，紧随其后，疯狂地扩大着战果。鲜卑人的阵线几乎在接触的瞬间就开始扭曲、变形，然后崩溃。
几乎在同一时间，张合指挥的左军步卒也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如同移动的城墙，向着袁尚的步卒大阵压迫过去。弓弩手在盾牌的保护下，进行着持续不断的齐射，黑色的箭矢如同飞蝗般掠过头顶，带着死亡的尖啸落入敌军阵中，溅起一片片混乱的涟漪。袁军试图用弓弩还击，用长矛从车阵后刺出，但在燕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步卒面前，显得孱弱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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