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华的治疗在程灵素的精心调理下稳步进行。
金针疏导配合药力，她眼中那片永恒的黑暗，如今已能稳定地感知到模糊的光影轮廓，甚至能勉强分辨出窗户与墙壁的明暗区别。
这让她对程灵素，对南宫宸，乃至对整个天机阁的归属感，日益加深。
这日傍晚，程灵素为她做完例行的眼部药膏敷贴后，南宫宸独自一人来到了她暂居的厢房。
梅若华感知到他的气息，立刻从床沿站起身，微微躬身：“阁主。”她的姿态依旧带着几分江湖人的硬朗，但语气中的恭敬却是由衷而发。
“感觉如何？”南宫宸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多谢阁主挂怀，程姑娘医术通神，属下……已能看见些光亮了。”梅若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南宫宸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能重见光明，固然是好事。但若心中依旧被过往的黑暗所困，即便双眼复明，所见也不过是另一重地狱。”
梅若华身体微微一僵，沉默了下来。她知道南宫宸所指为何。
厢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你与陈玄风之事，我略知一二。”南宫宸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叛出师门，盗取《九阴真经》，流落江湖，杀人无算……你可曾后悔？”
梅若华空洞的眼眶对着南宫宸的方向，嘴唇紧抿，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与挣扎。
后悔？这个词她从未敢深想。
一旦去想，那贼汉子惨死的模样，那些死在他们手中的无辜亡魂，还有师父黄药师那失望冰冷的眼神，便会如同梦魇般将她吞噬。
“我……我们当时……只是不想一辈子困在岛上，只是想变得更强……”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试图说服自己，却又底气不足的虚弱。
“变得更强，然后呢？”南宫宸追问，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她层层包裹的内心，“向世人证明你们的价值？还是满足你们不受约束的私欲？”
梅若华哑口无言。
当年与贼汉子私奔，除了对武功的渴望，何尝没有对桃花岛清规戒律的反叛，对自由放纵生活的向往？
“你们的路，从一开始就走偏了。”南宫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渴望力量与自由，并非原罪。但你们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背叛与掠夺。将自身的欲望，建立在对师门的背叛、对他人生命的漠视之上。这注定了你们的道路充满血腥与孤立，即便练成绝世武功，得到的也不过是众叛亲离与内心的空虚惶惑。”
他没有用激烈的言辞去批判，只是冷静地剖析着他们行为的逻辑与必然结局。
这种客观到近乎冷酷的分析，反而比任何道德谴责都更让梅若华感到无地自容。
因为她知道，南宫宸说的，都是事实。
“陈玄风之死，是你们这条歧路必然付出的代价之一。”南宫宸继续道，“你双目失明，亦是强练邪功的反噬。这些，与其说是天谴，不如说是你们自身选择种下的恶果。”
梅若华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用仇恨和杀戮掩盖的悔恨与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想起贼汉子死时的惨状，想起自己这些年如同孤魂野鬼般在黑暗中挣扎，想起手上沾染的洗也洗不净的血腥……
“我……我……”她喉咙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过去已无法改变。”南宫宸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一丝引导的意味，“但未来尚可把握。梅若华，你今年不过三十余岁，人生尚未过半。难道你余下的岁月，还要继续活在这由背叛、杀戮和悔恨编织的囚笼里，直到某一天，像陈玄风一样，曝尸荒野，或者被仇家寻上门来，了结这充满罪孽的一生？”
“不！我不想！”梅若华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恐惧。重见光明的希望，让她对“生”有了新的渴望，她不想再回到那暗无天日、只有仇恨相伴的日子。
“那就抬起头，看向前方。”南宫宸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天机阁，可以是你新的起点。这里不问出身，不论过往，只看将来。你的武功，你的经验，甚至你走过的弯路，都可以成为阁中的财富。你可以用你的能力，去做一些不同于以往的事情，或许……可以弥补万一。”
“弥补……”梅若华喃喃自语，这个词对她来说太过陌生。
“未必是直接赎罪，那太沉重。”南宫宸道，“可以是守护，可以是创造。用你的力量，去守护像归云庄这样不该被毁灭的地方；用你的经验，去提醒后来者莫要重蹈覆辙。当你所做之事，其价值超越了过往的破坏时，你自然便能从那些梦魇中，获得一丝解脱与平静。”
他并未空谈宽恕，而是给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方向——将破坏性的力量，转化为建设性的力量。
这番话，如同在梅若华漆黑的心湖中投入了一颗散发着微光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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