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合并后，继续向北而行。
有了穆易父女的加入，行程并未加快，反而因穆易伤势需要休养而放缓了些许。
但这慢下来的节奏，却让黄蓉和程灵素更清晰地看到了北方边境的真实景象。
穿过黑风隘，便算是真正踏入了宋金势力交错、管理混乱的地带。
官道年久失修，坑洼不平，两旁几乎看不到完整的村落。
偶尔经过一些残破的土围子，里面也多是老弱妇孺，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地看着他们这一行还算齐整的队伍经过，带着畏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田野大片荒芜，杂草丛生，只有极少数靠近水源的贫瘠土地上，能看到一些瘦弱的农人佝偻着身子，艰难地侍弄着庄稼。
“这里的田地……为何无人耕种？”黄蓉忍不住向同乘一骑的穆念慈询问。穆易伤势未愈，大多时间在马上昏睡，穆念慈便与程灵素轮流换乘。
穆念慈看着路旁的荒芜，清丽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声音低沉：“赋税太重了，种十成粮食，官府和金人轮番来收，能剩下两三成糊口已是万幸。若遇上天灾兵祸，更是颗粒无收，还要倒欠租子。许多人家……索性就逃荒去了，或者进了山……”
她顿了顿，指着远处一片焦黑的废墟：“那里原本是个村子，去年一股溃兵过境，抢粮抢人，反抗的就地格杀，村子就……没了。”
黄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断壁残垣间，似乎还有未完全腐朽的骸骨暴露在荒野中，被乌鸦啄食。
她胃里一阵翻涌，连忙转过头去，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压抑与愤怒。她在桃花岛何曾见过这等惨状？
即便离岛后见识了江湖险恶，也与这等赤裸裸的、大规模的民生凋敝无法相比。
程灵素默默地从随身携带的干粮袋里取出一些饼饵，分给路上遇到的几个眼巴巴看着他们的、瘦得皮包骨的孩子。
孩子们怯生生地接过，狼吞虎咽，那模样让人心酸。
“程姐姐，你的药，能治他们的‘病’吗？”黄蓉看着那些孩子，轻声问道。
程灵素缓缓摇头，眼神哀悯：“他们之疾，不在肌体，而在世道。我的药，救得了一人两人，救不了这千千万万。饥寒交迫，非药石可医。”
南宫宸始终沉默地骑行在前方，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这些景象，比他前世在史书上读到的寥寥数语，要真实、残酷千百倍。
傍晚时分，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扎营。
程灵素仔细为穆易换了药，他的伤势在程灵素的妙手下稳定下来，精神也好了不少。
篝火燃起，驱散着北地夜间的寒意。
众人围坐火堆旁，吃着简单的干粮。
穆易靠着一段枯木，看着跳跃的火焰，长长叹了口气：“这一路行来，让几位恩公见笑了。北地情形，竟已糜烂至此……想当年，我与大……我与一位故人在此地时，虽不算富庶，却也百姓安居，何曾想到会有今日。”
他言语中充满了物是人非的感慨与沉痛。
黄蓉忍不住问道：“穆大叔，你们当年……为何会流落江南？如今又为何要回这兵荒马乱的北方？”
穆易神色一黯，似乎勾起了伤心往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皆是……陈年旧事了。只因当年一场大变故，家破人亡，不得已带着念慈南下避祸。如今……或许是老了，总想着叶落归根，也想回去……看看能否找到失散的亲人。”他语焉不详，显然有难言之隐。
南宫宸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焰燃得更旺些，平静地开口：“穆先生可知，为何江南富庶，而北地却民生多艰，以至于盗匪蜂起，百姓流离？”
穆易抬起头，看向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恩公，苦笑道：“自是因金人肆虐，朝廷……唉。”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自明。
“金人肆虐，朝廷无能，皆是表象。”南宫宸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根源在于‘秩序’的崩塌与‘力量’的失衡。”
他目光扫过众人：“旧有的秩序（宋廷）无法保护其子民，反而成为盘剥者；新的秩序（金国）只知掠夺与镇压，不懂建设与安抚。在这秩序的真空地带，弱肉强食便成了唯一的法则。百姓无力自保，只能任人宰割，或沦为流民，或铤而走险。而所谓的盗匪，其中大多，也不过是活不下去的可怜人。”
他顿了顿，看向黄蓉和程灵素：“个人的善心，如灵素施药，蓉儿赠粮，或许能救一时一人，却无法改变这大势。唯有建立新的、有效的秩序，将分散的力量整合起来，拥有足以抗衡甚至压倒一切破坏性力量的能力，方能从根本上，终结这等惨状，让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幼有所养，老有所终。”
他的话语平静，却蕴含着一种强大的信念与力量，在篝火的噼啪声中，重重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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