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茵那番关于“随波逐流”的自白,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威尔逊心中激起了异样的涟漪。他脸上的玩世不恭和咄咄逼人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感同身受的疲惫。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大厅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被夜色笼罩的漆黑海面,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共鸣:
“迷茫吗……?”他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看来……在这方面,我们倒是同病相怜。说句或许不该说的话……”他顿了顿,仿佛在权衡,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其实……就连我自己,很多时候也并不清楚,我如此执着地追寻那柄‘钥匙’,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使命?是信仰?还是……仅仅是一种早已被设定好的、无法摆脱的本能?”
克莱茵闻言,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语气尖锐如刀:“呵……连意义都不知道,却还能像条忠犬一样不停地追寻下去?威尔逊先生,您对您那位‘主人’的虔诚,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话语中的讽刺意味毫不掩饰。
威尔逊并没有动怒,反而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宿命般的无奈,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虔诚?或许吧。但这……不就是像我们这样,与那些不可名状之物扯上关系的人,所无法逃脱的……命运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担般的沉重。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血腥味和硝烟味依旧刺鼻,但某种尖锐的对峙感似乎悄然缓和了些许。克莱茵的目光扫过周围一片狼藉、如同鬼域般死寂的大厅,最终落在旁边一张倾倒的、沾满了墨绿色粘稠血液和碎肉的赌桌上。桌上,一个幸免于难的水晶香槟杯孤零零地立着,里面金黄色的酒液微微晃动。
他走过去,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杯脚,避免碰到污秽。他晃了晃杯中残存的酒液,转身看向威尔逊,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些:“既然前路都是一片迷雾,那不如……先喝一杯?敬这该死的、谁也看不透的未来?”
威尔逊看着他的动作,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光芒。他并没有去碰触周围任何可能被污染的酒具,而是不知从何处——也许是某个隐藏的口袋或利用了他那操控角状时间的小把戏——变魔术般拿出一个干净剔透的郁金香杯,里面同样盛着琥珀色的液体。他举起杯,对着克莱茵示意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类似的、带着荒诞感的笑意:“敬迷茫。”说完,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克莱茵也笑了笑,将杯中酒饮尽。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感。
“里面闷死了,出去透透气。”克莱茵将空杯随手扔在地上,水晶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率先迈步,穿过拱门,走向舷外的甲板。方城、赵风婷、贝芙丽默默跟上。威尔逊略一迟疑,也迈步跟了过去。
踏上空旷的甲板,一股带着咸腥气息的、冰冷而清新的海风瞬间扑面而来,将身后大厅里那股混合着血腥、腐败和甜腻香气的污浊空气冲刷得一干二净。深邃的夜空如同巨大的黑丝绒幕布,上面缀满了清晰可见的、冷冽的星辰。轮船破开墨色的海水,发出有节奏的、催眠般的哗哗声。远离了刚才的杀戮与喧嚣,这里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克莱茵走到船舷边,双臂张开,慵懒地倚靠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任由强劲的海风吹乱他的头发,吹动他的衣角。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这纯净的空气,仿佛要将肺里的浊气全部置换出去。良久,他才睁开眼,望着远方海天相接处那模糊的界限,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气轻声说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在这个科技爆炸、到处都是钢铁丛林和虚拟投影的时代,好像只有在这茫茫大海上,远离一切人造的光污染和噪音,才能找到……真正的,哪怕只是片刻的、彻底的安宁。”
方城没有靠栏杆,而是选择在甲板中央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蹲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点燃。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盘旋,然后缓缓吐出。海风吹散了青白色的烟圈,也仿佛暂时吹散了他心头那些盘踞不散的、杂乱无章的沉重思绪。他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的放空状态。
“啊————!!!”
突然,贝芙丽跑到船头,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广阔无垠的大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毫无意义的呐喊!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上传出去很远,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畅快感,仿佛要将自从离开印斯茅斯那个熟悉的地方后,所积压的所有恐惧、委屈、迷茫和压抑,全都随着这声呐喊,抛给这无情的大海。
赵风婷看着贝芙丽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理解和心疼的浅笑。她走到方城身边,没有打扰他,只是轻轻地、自然地握住了他那只没有夹烟的手。方城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两人就这样,在星空下,默默地坐在冰冷的甲板上,感受着彼此手心的温度,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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