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前夜,仙界似乎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默之中。白日的喧嚣与忙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紧绷的、几乎能拧出水来的期待与不安,弥漫在每一缕流动的仙气里。绮霞仙苑的灯火彻夜未熄,如同巨兽蛰伏时不安眨动的眼瞳。
按仙界古礼,新婚仙侣需在典礼前夜,于一处特定的福地,共同斋戒沐浴,聆听司礼仙官诵读古老的祝祷词,以示对天地盟约的敬畏与虔诚。此番虽事出有因,一切从速,但这表面功夫,司礼监却是不敢省略分毫,特意将漓雨小筑旁的一处精致暖阁辟了出来,权作临时之用。
暖阁内熏香袅袅,暖玉铺地,柔和的光晕洒满每个角落,驱散了北境渗来的丝丝寒意。司礼仙官捧着厚厚的玉简,立于一侧,正抑扬顿挫地念着冗长繁复的祝词,声音平稳毫无波澜,显然已对此烂熟于心。
云烬和墨漓,分别跪坐在两个并列的蒲团之上。
云烬依旧穿着白日那身月白仙袍,背脊挺直,眉眼低垂,一副认真聆听、诚心受教的模样。只是那微微敛下的眼睫,遮住了眸底深处一片冰封万里的死寂与嘲弄。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蜷起,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无人知晓,他袖中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冷坚硬的小物件——那是玄微神力所凝的冰雕,边缘几乎要被他指尖的温度焐热。
(…天地盟约?敬畏虔诚?)他心中冷笑,那祝祷词每一个字都像是最尖刻的讽刺,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与这魔物缔结盟约?怕是天地都要震怒降下雷罚吧。)
而与他的“恭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旁几乎按捺不住兴奋与炫耀之意的墨漓。
她并未穿着斋戒素服,反而……竟提前穿上了明日大婚那套最为华丽夺目的嫁衣!
火红的鲛绡金纹嫁衣,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开来,其上用璀璨金线及各种珍稀宝珠绣出的凤凰于飞图案,在暖阁的光线下流光溢彩,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繁复的云纹领口簇拥着她纤细的脖颈,宽大的袖口逶迤在地,每一寸都极尽奢华之能事。
司礼仙官念祝词的声音都不自觉地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不赞同的尴尬。按礼,这嫁衣需得明日典礼之上,在万众瞩目之下方能穿上身,此刻提前穿戴,已是于礼不合,更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轻浮。
但墨漓显然毫不在意。她甚至有些嫌弃这祝祷过程太过漫长无聊。趁着司礼仙官低头看玉简的间隙,她忽然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云烬。
云烬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墨漓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甜美至极、甚至带着几分娇憨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胜利者的光芒。她微微站起身,就着跪坐的姿势,提着那沉重奢华的裙摆,竟在原地轻轻转了小半圈,压低声音,用一种故作天真的语气问道:
“烬哥哥,你看…我穿这身嫁衣,好看吗?” 声音甜腻,带着刻意的撒娇意味,“司织坊的仙子们忙了许久呢,说是近万年来仙界最华美的一套了。”
那炫目的红,那刺眼的金,那几乎要溢出来的野心与虚荣,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云烬面前。
云烬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一下,胃里一阵翻涌。那红色,让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一夜玄微唇角被他咬破后渗出的那抹艳色…绝艳,却惊心,而非眼前这般的…庸俗刺目。
(…丑。)他心底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尖啸。(…庸俗不堪,如同凡间戏台子上哗众取宠的伶人!连玄微一根发丝上的月光都不及!)
但他脸上,却缓缓漾开了一抹极其温柔的、无可挑剔的浅笑。那笑容恰到好处,带着几分对新婚妻子的宠溺与欣赏,眸光温润,仿佛真的被眼前盛装的女子所惊艳。
“很好看。”他声音温和,语气平稳,甚至刻意放缓,显得格外真诚,“漓儿穿什么都好看,这嫁衣…很衬你。”
(…衬得你的野心和愚蠢,一览无余。)
墨漓闻言,笑容愈发灿烂得意,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想要的肯定。她重新跪坐好,却依旧时不时整理一下根本无需整理的袖摆,或者抚过裙面上那颗最大的东珠,姿态做作,享受着那华服带来的虚幻荣光。
(…哼,算你识相。)她心中暗道,(…待明日过后,我便是名正言顺的云烬夫人,借着这身份和‘仙胎’,接近玄微上神,蚕食他的神力…届时,谁还敢说我半句不是?)
她甚至故意将带着繁复护甲的手指,轻轻搭在了云烬放在膝上的手背。指尖冰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被浓郁熏香掩盖的异样气息。
云烬的肌肉瞬间绷紧,几乎是用了毕生的自制力,才克制住没有立刻甩开。那触碰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仿佛被冰冷的毒蛇信子舔过。他袖中的手攥得更紧,那枚小冰雕的棱角几乎要嵌进他掌心,带来一丝刺痛的清醒。
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甚至反手,极其轻柔地覆上了墨漓的手,轻轻拍了拍,动作体贴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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