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一种被巨响撕裂后,又强行缝合起来的、带着耳鸣的寂静。
烟尘混合着硝石的刺鼻气味,在狭窄的洞口弥漫。安般若跪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掺了沙子的冰碴。她身旁,崔器瘫倒着,怀里紧紧抱着顾长生,大唐不良帅的官袍被划得褴褛不堪,脸上、手上满是血痕与灰土,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洞口外那片深不见底的夜色。
那片悬浮在顾长生眉心前的星图,是这片绝望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它静静地旋转着,流光溢彩,仿佛囚禁了一捧来自天河的星辰。那个指向西北方向的光点,有节奏地明灭,像一颗顽强的心脏。
安般若的目光从星图上移开,落在崔器怀中的顾长生身上。她伸出两根微微颤抖的手指,探向顾长生的颈侧。
指腹之下,是一片冰凉的肌肤,和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脉搏。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钢针,刺入她麻木的神经,让她混沌的脑子重新开始运转。
她站起身,动作有些踉跄。她没有去管自己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是走到洞口,向外探看。
他们在一个半山腰的崖壁上。脚下是数十丈的悬崖,光滑陡峭,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远处,莫高窟的轮廓在星光下像一头匍匐的巨兽,悄无声息。没有追兵,没有火光,只有风声,和更远处隐约传来的、党河水系的呜咽。
风很大,卷起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安般若收回目光,回到崔器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内衬衣角,浸上水囊里仅剩的一点水,开始擦拭顾长生脸上的灰尘。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
崔器看着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水……”
安般若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拿起那个已经干瘪的水囊,倒转过来,用力挤了挤。一滴浑浊的水珠,悬在囊口,颤巍巍地,最终落在了顾长生的嘴唇上,迅速被干裂的皮肤吸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了。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食物,水,药品,坐骑,全都留在了月牙泉客栈。石破金……也留在了那片崩塌的石窟里。
天边,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
黎明的光线,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残忍地将他们所处的绝境,一寸寸剖开,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片真正的不毛之地。赭红色的山岩裸露着,被风沙侵蚀出千万个孔洞,像一张巨大而病态的脸。除了几丛贴地生长的、浑身是刺的骆驼蓬,再也看不到任何绿色。
崔器扶着石壁,艰难地站了起来。他没有去看那令人绝望的悬崖,而是抬起头,眯着眼,审视着山下的地貌。他的目光,像一把最精密的标尺,一寸寸地扫过广袤的戈壁。
“不对……”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看那边的沙地。”
安般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距离崖底约莫一里远的地方,沙地上有一连串间隔均匀的、碗口大小的凹陷。这些凹陷连成一条笔直的线,从远处的绿洲边缘一直延伸到他们所在的山脚下,最终消失在一片乱石堆中。若不仔细看,只会当那是风蚀形成的自然地貌。
“那是‘井’。”崔器的语气带着一种发现规律后的、异样的镇定,“坎儿井的竖井。引党河上游的潜流,穿过戈壁,直通沙州城。这是沙州城的地下血脉,用来避开地面蒸发,为全城军民供水。”
他看着安般若,眼中闪过一丝属于不良帅才有的光芒:“大唐《水部式》有载,凡修坎儿井,必依地势,每隔三至五丈,凿一竖井,用于出土与后期清淤。我们看到的,就是那些用于清淤的井口。”
安般若立刻明白了。
水。
还有,路。一条看不见的路,一条能避开所有耳目的路。
但新的问题摆在眼前。他们与那条地下血脉之间,隔着数十丈的悬崖。
安般若看了一眼崔器,又看了一眼昏迷的顾长生。崔器一介文人,早已是强弩之末。顾长生更是重逾千斤的负担。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崖边,解下自己腰间那条由坚韧的牛皮与丝线混编而成的腰带。她将一端牢牢地绑在洞口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试了试强度,而后将另一端抛下悬崖。
腰带的长度,只及悬崖的一半。
崔器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那悬在半空的腰带,面无表情地解下了自己的公文包。他从包里掏出一卷卷宗,将上面的麻绳一圈圈解下,又从自己破烂的官袍上撕下几条长长的布条,笨拙但坚定地,将它们与安般若的腰带连接在一起。
绳子,勉强够了。但用这种东西从数十丈的悬崖上把一个失去意识的人送下去,无异于一场豪赌。
安般若接过那根由腰带、麻绳和布条拼接而成的“救命索”,深深地看了崔器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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