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戈壁上的风,变得凛冽起来,吹过营地,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咽。
归义军的临时营地里,篝火已经熄灭了大半。那些白天被石破金操练得筋疲力尽的丁壮和护卫,早已东倒西歪地,沉入了梦乡。只有几个负责守夜的哨兵,裹着厚厚的皮袄,强打着精神,警惕地注视着黑暗。
马车内,却依旧亮着灯。
一盏小小的、用牛油做燃料的防风灯,被挂在车厢的中央,散发着昏黄而稳定的光芒。
顾长生,依旧盘膝坐在那个沙盘前。
他的脸色,比白天时,更加苍白。但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崔器,坐在他的对面。
这位前大唐监察御史,此刻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到了极点。他的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经过特殊鞣制、薄如蝉翼的羊皮。这是粟特纲首康慈压箱底的宝贝,一张据说是前朝大业年间,为隋炀帝西巡所绘制的……《凉州渠路变迁图》。
这张图,比大唐官府现存的任何一张舆图,都更古老,也更详尽。它上面,不仅标注了凉州城内外所有明面上的河流、渠道,甚至用一种朱砂色的虚线,勾勒出了那些早已被废弃、或者已经改为暗渠的、数百年前的古河道。
这,就是一座城市的“血管系统”发展史。
“……这里,”顾长生伸出手指,点在了图上一处毫不起眼的位置,“按照‘水经注’的记载,前凉之时,此处应有一座名为‘锁龙’的蓄水池,用以调节城西的农业灌溉。但到了本朝,因为姑臧渠的改道,此地,应该已经废弃,变成了一片洼地。”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亲眼所见般的笃定。
崔器的笔,立刻在那处位置,画下了一个小小的、代表“存疑”的红色圆圈。
“还有这里,”顾长生的手指,缓缓移动,划过了凉州城的中心区域,“大云寺。本朝初年,为存放玄奘法师西行带回的经文,曾下令扩建。扩建之时,征调了工部‘将作监’的少监,阎立德。阎立德擅长利用地下水,调节宫室温度。所以,大云寺的地下,必然有一套独立的、与全城水网隔绝的、用于‘冬暖夏凉’的……‘地龙’系统。”
崔器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的笔,飞快地,将顾长生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转化成了一种大唐工部专用的、标注建筑内部结构的……“堪舆符号”,记录在了羊皮纸的空白处。
这是一场……极其诡异的“沙盘推演”。
一方,是拥有【烛龙之眼】,能直接“看”到城市地下“毒脉”流转的顾长生。
另一方,则是将大唐所有制度、规章、营造法式都刻在骨子里的崔器。
顾长生看到的,是“病灶”。
而崔器,则负责从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找出这个“病灶”的……“病理”与“结构”。
他们就像两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在对一个看不见的病人,进行一场……远程的、精密的“会诊”。
“……天师,”崔器的笔,终于停了下来。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如果您的推断都属实……那么,破局的关键,就不在城外,也不在城墙……”
他伸出手,用炭笔的另一端,重重地,敲在了那张地图上,两个用红色圆圈标注出来的地方。
“……而在‘锁龙池’与‘地龙’之间,那条被废弃的……‘暗渠’之上!”
顾长生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车厢的另一个角落。
那里,安般若正靠着车壁,用一块浸湿的布,擦拭着她那柄心爱的匕首。
她的伤,还未痊愈。但她的眼神,已经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与锋锐。
“听到了?”顾长生淡淡地问道。
安般若擦拭匕首的动作,没有停。
“听到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要我去……探路?”
“不。”顾长生摇了摇头,“我要你,去‘听’。”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放在了矮几之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只有拇指大小的、用磁石打磨而成的……“司南”。
但与寻常的司南不同,这枚司南的顶端,不是指向南方,而是被顾长生用一种不知名的方法,强行扭转,指向了一个……固定的方向。
西北。
“这是……”安般若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它是‘钥匙’,也是‘坐标’。”顾长生解释道,“那枚星图玉片虽然碎了,但它的‘气’,还有一丝,残留在了我的体内。我用这丝‘气’,为这枚司南,重新定了‘向’。”
他将那枚司南,推到了安般若的面前。
“凉州城,被一股巨大的‘死气’笼罩。这股‘死气’,会干扰一切活物的感知。你的耳朵,在城外,听得再远,也听不透那堵‘墙’。”
“但是,”他话锋一转,“任何能量场,都有其薄弱的‘节点’。我要你,带着你的人,和这枚司南,沿着凉州城外,走一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