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坑坑洼洼的官道上,颠簸前行。
顾长生靠在柔软的毛毯上,每一次车轮的震动,都会让他的神魂,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他已经三天没有开口说话了。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有力气。
安般若跪坐在他的身旁,手里拿着一柄小小的银匕,正在,削着一颗,青涩的苹果。匕首在她的手中,稳定得,如同一块岩石。果皮,被削成一条完整的、薄如蝉翼的螺旋,垂落下来,却没有断。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用这种,近乎仪式般的,专注,来对抗,那笼罩着整个车厢的,沉闷与压抑。
车厢外,是归义军,沉默的行军队列。
他们,正在向西,返回。
没有人,知道,他们将要去向何方。
睢阳,已经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死城。城里的尸骸,崔器,已经组织人手,就地掩埋。他还命人,立了一块巨大的石碑。碑上,没有歌功颂德的碑文,只有,那三万六千七百八十一个,密密麻麻的,名字。
这座城,已经,不能再住人了。
至少,在未来的十年里,这里,都将是,一片,被死亡与绝望,浸透的,土地。
突然。
马车的帘子,被人,从外面,猛地,掀了开来。
是崔器。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焦急。
“天师!”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大……大捷报!”
说着,他将一卷,用火漆封口的竹筒,递了进来。
竹筒上,插着三根,雁翎。
这是大唐军中,最高级别的,“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信函。
顾长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去接那个竹筒。
他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崔器,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
“是……灵武的?”他的声音,嘶哑得,像一块,生锈的铁。
“是!”崔器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兵部的公文!王缙,那个老顽固,终于,收到公文了!”
“他……他不但,把路,给我们让开了!还……还派人,送来了一百车,粮草!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犒劳我归义军,解睢阳之围的,盖世奇功!”
“天师!我们……我们终于,师出有名了!”
崔器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沉冤得雪般的,畅快。
自归义军成立以来,他们,就一直顶着“乱兵”的帽子。打的,是最艰难的仗。啃的,是最硬的骨头。却,始终,得不到朝廷的,正式承认。
而现在,这封公文,就像一道,皇恩浩荡的,圣旨。
终于,将他们,从“贼”,洗白成了,“兵”。
安般若,削苹果的手,停顿了一下。她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然而。
顾长生,看着那卷,代表着“胜利”与“荣耀”的竹筒,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他的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念。”
他只说了一个字。
崔器一愣。但他还是,立刻,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割开了火漆,展开了那份,用上好蜀锦写就的,公文。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归义军统帅顾长生,深明大义,忠勇无双。于睢阳城下,大破贼寇,斩敌数万,解围城之困,扬我大唐国威……”
“……朕心甚慰,特旨嘉奖……”
崔器的声音,洪亮而激昂。
但,当他念到,最关键的,封赏部分时,他的声音,却,渐渐地,小了下去。
“……着,归义军,即刻,开赴‘彭城’。协同,当地守将,‘御史大夫’许远,共守城池,以待……后续封赏。”
“彭城?”
崔器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他身旁的,石破金,瓮声瓮气地,插了一句。
“俺知道!”他说道,“彭城,就在睢阳的东南面,不到三百里。是个……好地方!听说,那里,是江淮的钱粮重地,富得流油!”
“去守彭城,协同许远?”崔器没有理会石破金,他只是,喃喃自-语,脸上的兴奋,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
许远,他是知道的。此人,与张巡齐名,也是一位,以忠勇着称的,文官。
但是……
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
“天师……”崔器的目光,投向了顾长生,“这……这封赏,是不是……太轻了?”
解睢阳之围,如此不世之功。
按理说,就算不封侯拜将,也至少,应该给一个,正式的,将军番号。
可现在,朝廷,只是,让他们,去“协同”守城?
这,与其说是封赏,不如说,是……调遣。
而且,是,平级调遣。
顾长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反问了一句。
“这份公文,是谁,送来的?”
“是……是监军,李辅国,李公公,派人送来的。”崔器答道,“他说,他已将我们的捷报,快马加鞭,送到了灵武。陛下龙颜大悦,当即,便命宰相房琯,拟了这份,嘉奖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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