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秋意渐浓。彭城城外运河两岸的枫叶红得如同一片燃烧的火。
江淮漕运都巡检使司的衙门里却依旧感受不到丝毫的秋意。只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顾长生坐镇彭城半月。以雷霆手段肃清了漕运司内部所有吴有子的残余势力。将这条帝国的大动脉牢牢地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志得意满。
但他脸上的神色却一天比一天凝重。
因为他发现自己虽然手握“巡检”之权。却像是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有力无处使。
他面前的书案上堆放着厚厚一摞来自巡检司下属各个关卡的“日报”。
每一份日报的格式都一模一样。
“……本日过境船只三百二十艘。其中商船二百一十艘。渔船一百艘。另有盐铁司‘官封’船十艘……”
“……本日过境船只二百八十艘。其中商船一百六十艘。渔船一百一十五艘。另有盐铁司‘官封’船五艘……”
盐铁司。
又是盐铁司。
这三个字就像一堵无形的高墙。死死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按照中书省颁布的“榷盐法”新规。凡悬挂盐铁司“龙纹”旗、船身印有“官封”字样的船只。皆属于“国家战略物资运输船”。享有最高通行权限。
沿途所有关卡、水闸、巡检司一律不得登船盘查。违者以“动摇国本”论处。
顾长生的“巡检使”之权在这条“规矩”面前被削弱到了极致。
他可以查所有在运河上航行的船。
唯独查不了盐铁司的船。
他就好像一个手持利剑的武士。却被告知不能攻击敌人唯一暴露在外的咽喉。
“主公。”崔器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我们派出去的人手已经全部就位了。”
“自您上任以来。我们以‘清剿水匪’‘缉拿私枭’的名义前后检查了三千七百多艘过往船只。几乎把运河的河床都翻了一遍。”
“结果呢?”顾长生头也不抬地问道。
“结果……只查获了一些偷运私盐的散户和几船发霉的粮食。”崔器的声音有些干涩。“至于和‘鱼肠’密信里提到的那些大宗盐铁交易有关的线索。一条也没有。”
“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顾长生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条奔流不息的大运河。
河面上百舸争流一片繁忙景象。
但在他的【烛龙之眼】里。他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看到无数股代表着财富和资源的金色气运正从四面八方汇入这条大河。
但其中最粗壮、最纯粹的两股——代表着“盐”的银白色气运和代表着“铁”的黑金色气运。却在流入运河之后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尽数拦截。然后通过一个他看不见的秘密渠道被引向了未知的所在。
而他这个名义上的“巡检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安般若那边有消息吗?”顾长生问。
“还没有。”崔器摇了摇头。“盐铁司的组织架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严密。它就像一个独立的王国。从盐场的开采到官盐的贩售。每一个环节都由他们自己人牢牢掌控。外人根本无法插手。”
“‘听风营’的弟兄们想尽了办法。也只能混到最外围当个扛麻包的力夫。根本接触不到任何核心的情报。”
“第五琦……这个人不简单。”崔器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敬佩。“他只用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搭建起了一个几乎毫无漏洞的、全新的利益帝国。”
“他不是在建立一个衙门。”顾长生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是在制定一套规则。”
“一套独立于大唐现有官僚体系之外的、只属于他和李辅国的规则。”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的规则里找到一个可以为我们所用的……漏洞。”
顾长生转过身。重新走回到了书案前。
他拿起一张空白的宣纸。在上面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
最顶端是“盐铁司”。
下面分出两个分支。分别是“盐务”和“铁务”。
“盐务”下面又分出“开采”“运输”“销售”三个环节。
“铁务”下面也同样如此。
每一个环节都被他用一个方框圈了起来。形成了一个金字塔形的结构图。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系统。”顾长生用笔尖点了点最顶端的那个方框。“从生产到销售。所有的利润都被牢牢地锁死在了这个系统内部。”
“我们从外面根本无法撼动它。”
崔器看着那张图纸。眉头紧锁。
“那……那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顾长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任何一个看起来完美的系统。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构成这个系统的……人。”
“第五琦可以制定出最完美的规则。但他无法保证每一个执行规则的人都和他一样‘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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