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谷中的空气,因女孩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而陷入了另一种更为复杂的凝滞。不再是单纯的敌意与恐惧,而是交织着难以置信的希望、沉重的权衡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源于可能性的悸动。
周砚站在那里,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他所有的意志力,此前都用于接受右臂残废的现实,并倾注在左手的重塑上。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如果”,因为那只会带来无望的痛苦。可此刻,这个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却轻飘飘地撕开了他内心深处那层坚硬的痂,将一个血淋淋却充满诱惑的“可能”摆在了他的面前。
重新弄开……再接正……
这几个字在他脑中疯狂回荡,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记忆中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以及王把头手下狞笑的嘴脸。那痛苦铭心刻骨,但若能换回一条有用的手臂,再经历一次地狱又如何?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攥紧了火药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手背上青筋虬结。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女孩,仿佛要将她看穿,辨别她话语的真伪。
沈云疏的感受同样剧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周砚对恢复战力的渴望,也更深知一条功能性手臂对他个人尊严和团队安全的重要性。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像一剂强效的兴奋剂,让她心跳加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和作为决策者必须的冷静。
“你叫什么名字?你母亲现在何处?”沈云疏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没有立刻追问治疗细节,而是先确认信息的源头和可靠性。
女孩被周砚那灼热的目光看得更加畏缩,几乎要躲到哥哥身后去。男孩连忙挡在妹妹身前,尽管自己也害怕得厉害,还是鼓起勇气回答:“我……我叫赵石,我妹妹叫赵叶。我们……我们来自赵家屯。乱兵来的时候,我爹为了掩护我们……没了,我娘……和我们跑散了,现在……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说到父母,赵石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中涌出悲戚,但他很快用力抹了把脸,强撑着说道,“但我娘医术真的很好!我们屯里,还有附近村子的人,跌打损伤、风寒发热都来找她!小叶从小就跟着学,认得很多药草!”
沈云疏的目光转向赵叶:“你说的‘弄开再接’,具体需要怎么做?你亲眼见过你母亲处理过类似的伤势吗?”她必须评估这方法的可行性和赵叶的实际能力,这绝非儿戏。
赵叶怯生生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周砚那畸形的肩膀,小声道:“我……我看过我娘给一个摔断腿的叔伯治过……他的腿骨长歪了一点,走路跛。我娘……我娘是用了一种很烈的药酒,揉搓让皮肉松软,然后……然后趁其不备,用巧劲猛地发力,把……把愈合的地方重新震开……”她说到“震开”时,声音发颤,显然回忆起了那可怕的场景,“然后,再迅速把骨头对准,用煮过的木板夹紧固定……整个过程,那位叔伯疼得昏死过去好几次……但后来,后来他确实能正常走路了,只是阴雨天会酸疼。”
她的描述虽然稚嫩,细节也模糊,但核心过程是清晰的——麻醉(药酒揉搓?显然不够)、暴力重新骨折、手法复位、夹板固定。这听起来原始而粗暴,但在缺乏现代医疗手段的古代,这或许就是治疗陈旧性骨折畸形的唯一方法。其痛苦和风险可想而知,感染、二次伤害、复位失败、甚至可能在剧痛中引发休克死亡。
林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处,他静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扫过周砚的右肩,又落在赵叶身上,似乎在评估她话语中的医学逻辑。他擅长的草药多用于外伤止血、消炎解毒和调理内息,对于这种涉及骨骼重塑的暴力手法,显然并非他所长。但他没有出言否定,这本身似乎就是一种间接的认可——至少,这法子理论上存在成功的可能。
“需要什么药材?除了夹板。”沈云疏继续追问,这是关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赵叶努力回忆着:“需要……需要很好的麻沸散,光用药酒揉不够,会疼死人的……我娘用的麻沸散方子,有洋金花、川乌、草乌……还有几味我记不太清了……还需要活血化瘀、接骨续筋的药材,像自然铜、骨碎补、土鳖虫、当归、红花……外敷内服都要。固定之后,还不能动弹,需要长时间静养,营养也要跟上,不然骨头长不好……”
她报出的这些药名,沈云疏大多在林栖的草药储备中见过或听他提起过,但像洋金花、川乌这类具有麻醉毒性的药材,以及自然铜这种矿物药,林栖这里未必齐全,或者存量不足。这无疑又增加了治疗的难度和不确定性。
沈云疏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周砚眼中那压抑的渴望如同实质;林栖面无表情,但姿态表明他将决定权交给她;赵石赵叶兄妹则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恐惧与希冀交织。她甚至能感觉到,隐藏在溪谷上方二号预警点的沈云墨等人,也正屏息等待着她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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