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巷的深处,藏着家老酱园。院子里排着七口大酱缸,最中间那口是黑陶的,缸沿被磨得溜圆,缸底刻着个字,是酱园掌柜吴老爹从太爷爷手里接过来的,光绪年间就腌着豆瓣酱了。这酱缸怪得很——你要是心诚,腌出的酱又香又鲜,能存三年不坏;你要是偷工减料,酱准会发苦发臭,还专往你衣襟上溅酱渣。
守着酱缸的是吴老爹的闺女,大伙儿喊她酱丫头。她的指甲缝里总嵌着酱色,围裙上常年沾着豆瓣,每天天不亮就去翻酱,说酱缸冒泡是在跟阳光打招呼。她有个小儿子叫酱豆,六岁,总爱蹲在酱缸旁数豆瓣,说发酵的酱里藏着会变香的小虫子。
巷口有个新开的酱菜铺老板叫赵投机,总惦记着这口老酱缸。他听说老缸腌的酱能多卖三成价,好几次想借去试试新豆子,都被酱豆抱着腿不让,嘴里喊:不许碰我家酱缸爷爷!
处暑刚过,新豆瓣下来了,价钱比往年贵了两成。赵投机心眼活,往新豆瓣里掺了半成陈豆瓣,还少放了两把盐,说淡点爽口。有个买酱的老太太刚尝了口就皱眉:小赵,你这酱咋发涩?赵投机眼一斜:新酱都这样,晒半月就香了!
酱豆蹲在酱园的竹筐后听见,气得小脸通红。趁赵投机来借酱丫头的酱杵,故意把老酱缸的盖子掀开条缝。他刚想说还是吴家的酱地道,突然叫了一声——酱缸里的豆瓣不知咋的翻了个浪,溅出的酱渣正好落在他的新褂子上,紫乎乎的像块补丁。赵投机的脸腾地红了,拎着空坛子就走,酱豆扒着缸沿偷笑,酱缸冒了个泡,像是在跟他击掌。
没过几天,赵投机的酱菜铺就没人去了。买酱的都说:还是老酱园的酱实在,咸淡正好,透着太阳香。有人问酱丫头:豆瓣贵了,咋不涨酱价?她摸着酱缸说:这老伙计说了,酱是良心腌的,少颗豆瓣都不成。
深秋时,连下了十天雨,酱缸里的豆瓣眼看要发霉。赵投机的几缸新酱全臭了,急得他直转圈,说再晒不好就得赔本。酱丫头看着急,把老酱缸搬到院里最晒的地方,又往酱里撒了把花椒和茴香,说让老缸多吸点日头。
怪得很,老酱缸里的酱不仅没发霉,反倒越晒越香,引得巷子里的猫都蹲在酱园墙头不走。赵投机看得直咋舌,也想学样搬缸晒太阳,却发现自家的酱缸一晒就裂,酱水淌了满地,臭得街坊捏鼻子。酱豆笑得直拍大腿:赵叔,你那缸没晒过真太阳!
赵投机红着脸来求酱丫头,想匀点老酱救急。酱丫头让酱豆给他舀了半坛,说:先混着卖吧,下次别掺陈豆瓣了。他送还坛子时,拎来袋新摘的辣椒,红着脸说:丫头,以前是我糊涂,这辣椒腌酱香。
冬至腌腊酱时,吴老爹突然咳得直不起腰,痰里带着酱色。郎中说是常年闻酱气伤了肺,得用冰糖炖萝卜。酱豆急得直掉泪,赵投机提着两斤新米来看望,挠着头说:我去城里见过好药,就是贵得很......
当天夜里,酱豆抱着个小酱碗,趴在老酱缸旁说:酱缸爷爷,救救太爷爷吧,我以后天天给你盖盖子,不让雨水进。眼泪掉在缸沿上,顺着纹路流进酱里。第二天一早,他发现缸底的字缝里卡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块老冰糖,黄澄澄的,还带着股酱香味。
赵投机一看就咋舌:这是陈年冰糖!比新的润喉!他自告奋勇陪着酱丫头去城里,把腌好的酱菜卖了,买回了止咳药。吴老爹喝了冰糖萝卜水,咳嗽竟慢慢好了,又能坐在酱园门口看闺女翻酱了。
这事过后,老酱缸成了豆瓣巷的宝贝。谁家娶媳妇,来借缸腌坛喜酱,说能日子香甜;谁家生小孩,让孩子摸把缸沿的酱,说能长力气。赵投机也改了性子,酱菜铺里再没掺过陈豆瓣,还总来帮酱丫头翻酱晒酱,说:这酱缸比账本明白,糊弄人就是糊弄自己的舌头。
如今那口老酱缸还蹲在豆瓣巷的酱园里,缸沿被摸得越发亮堂,字被酱色浸得更深,每年晒酱时依旧咕嘟冒泡。路过的外乡人要是问起这酱缸的来历,酱丫头就会笑着说:哪有啥来历?它呀,就像这豆瓣,看着普通,却记着人心,你对它实诚,它就给你好滋味;你要是耍心眼,它可不就给你尝点苦涩瞧瞧?
赵投机后来把酱菜铺改成了酱菜馆,菜单上第一道就是老缸豆瓣酱,每回客人来都要讲段酱缸的故事,末了加句:做人啊,得像这酱缸,能容得下豆瓣,更能酿得出真香,这样才算活得有滋味。
风一吹,酱园的竹帘响,老酱缸里的豆瓣应和,混着阳光的味道,听得人心里踏实——那是老物件在说,日子就像腌酱,得实打实晒,慢慢发酵,才能酿出醇厚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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