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疏临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夜色中流淌的暗河，带着一种鲜少示人的疲惫与坦诚。
“这个位置，”他轻轻握起她的一只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指节，仿佛那上面镌刻着他无法言说的重压，“是龙椅之下的第一把交椅，天下多少人趋之若鹜，觉得权势滔天，风光无限。”
他顿了顿，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嗤笑，那笑声里没有愉悦，只有无尽的苍凉。
“可他们不知道，坐在这里，脚下是万丈深渊，眼前是重重迷雾，四周……是虎视眈眈的豺狼。”
他的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连……至亲之人，亦可能顷刻之间化为索命的利刃。”
他低头，将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闭上眼，呼吸交织，汲取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暖意。
“幸福？”他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味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概念，“孤每日醒来，想的不是今日是否舒心快意，而是边境是否安稳，朝局可有异动，奏疏又积压了多少……就连此刻拥着你，”
他收紧了手臂，力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孤心底亦有一根弦绷着，提醒着孤不可沉溺，不可松懈。”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里终于渗入一丝真实的温度，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暖流，“满满，你说奇不奇怪？”
他微微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光和她小小的身影。
“明明是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他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动作轻柔珍重，“可当你在我身边，那样毫无顾忌地哭、笑、甚至发脾气……当我只是萧疏临，而不是‘太子’的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种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感受，“孤竟觉得，那些沉重与冰冷，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苏满满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坦诚的话语，感受着他指尖无意识的摩挲和那份深藏的沉重。
她原本那些关于“私奔”、“一起开酒楼”的、带着现代人浪漫幻想的念头，如同被针刺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她一直知道他身份尊贵，责任重大，但直到此刻，听他如此平静地剖析身为太子的孤寂与如履薄冰，她才真正窥见那袭华贵龙袍之下，所承载的究竟是怎样的重量。
他不是她那个世界里可以为了爱情不管不顾的普通男人。
他是萧疏临，是帝国的储君，他的血脉流淌着江山社稷，他的肩头承载着万里河山。
他或许会为她一时的吃醋而哄她，会为她流露的悲伤而妥协，但他绝不会、也不能抛下他的责任。
而她……她爱上的，或许也正是这份隐藏在冷硬外壳下的担当与清醒。
脑海中那些劝他“放下”的傻话，此刻显得多么天真又自私。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萧疏临以为她睡着了，才轻轻开口，声音有些哑，却异常清晰，“殿下……”
她抬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有疲惫，有警惕，但也有着她从未见过的、因坦诚而显得格外动人的微光。
“我好像……今天才真正认识你一点。”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描摹过他微蹙的眉宇，仿佛想抚平那其中的忧虑，“我以前只觉得你很厉害，有点怕你，又……忍不住想靠近你。但现在我才明白，这份‘厉害’背后，是怎样的不易。”
她的指尖抚上他的心口，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跳动。
萧疏临的心口被她指尖的温度和话语中的重量熨帖着，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
他从未奢望，会有人不敬畏他的身份，不贪图他的权势，而是真正“看见”他这个人，看见光环下的疲惫，理解宝座上的孤冷，并且……选择拥抱这一切。
他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的叹息，带着无尽的感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满满……孤的……宝贝。”
这几个字，被他用那种低沉而郑重的嗓音念出来，仿佛裹挟了千钧重量，又蕴含着无法言说的柔情。
这不是太子对妃嫔的称呼，这是一个男人对自己认定的、唯一的灵魂伴侣最直接的告白。
苏满满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仰起脸，突然一笑，“殿下，我方才……想了件傻事。”
萧疏临低头看她，眼中带着询问。
苏满满弯起嘴角，那笑容里有些许自嘲，但更多的是释然和一种与他并肩的决心，“我居然在想，要是我们能抛下这一切，去江南开个小酒楼该多好。你当账房先生，我当老板娘，就卖……你煮的那种糊糊面。”
萧疏临闻言，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忍不住低笑出声，“那恐怕开不过三天就要关门大吉。”
“是啊，”苏满满也笑了，眼神却亮晶晶的，“所以还是算了吧。这天下，还得你来扛。”
她的手指下滑，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与他十指紧扣。
声音也轻了下来，落在他心尖，“说实话，我以前总觉得，是你把我困在了这里。现在才明白，或许……我是注定要来这里，陪着你一起扛的。”
她迎上他骤然深邃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你不能只是萧疏临，我也不能只做苏满满。你是太子，我是太子妃。这条路是冷，是难，是踩着刀子走……但我好像，也不是很怕。”
她顿了顿，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却大胆地说了下去，“只要牵我手的人是你，好像去地狱里闯一圈，也没什么大不了。”
苏满满将脸重新埋进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所以……你不用只是萧疏临，就这样，也很好。”
她放弃了自己那点小小的、关于寻常幸福的幻想，选择拥抱他这个注定不寻常的、沉重的未来。
因为她爱的，是整个的他，包括他所必须承担的一切。
她或许无法立刻改变这个时代的规则，但她至少要努力保护好她和萧疏临的这份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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