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前世游览龙门石窟白马寺的繁华印象,与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重叠,带来巨大的冲击和撕裂感。
李自成虽然撤走,却留下了一片被彻底榨干的废墟和数十万嗷嗷待哺奄奄一息的灾民。
王承恩声音哽咽道:
“陛下,城内城外,灾民怕不下数十万,易子而食,人相啖,惨不忍睹啊!”
朱由检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死亡与绝望的空气。
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
“周遇吉,”
“命你部,即刻接管城防,修复加固城墙,清理街道尸骸,撒布石灰,严防瘟疫。”
“保障城中治安,划定区域,搭建窝棚,设立粥厂。”
“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从今日起,洛阳城内,绝不能再饿死一人。
“胆敢趁乱劫掠、哄抬粮价、鱼肉灾民者,就地格杀!”
“孙应元。”
“末将在。”
“你率部清理城外流民聚集点,同样设粥棚,登记造册。”
“凡青壮男子,无论原籍何处,身家是否清白,只要有一口气,愿意拿起刀枪跟朕杀贼的,全部登记在册,朕,要募兵。”
“卢光祖,”
“臣在。”
“统筹所有抄没及随军粮秣,制定配给,确保粥厂供应。”
“同时,在城内城外,张贴朕的安民告示与募兵令,告诉所有灾民,朕来了。”
“天塌下来,朕顶着,想活命的,想报仇的,想有口饱饭吃的,就来朕的军中!”
一道道命令,如同注入死水潭的活泉,让这座濒死的城市,开始艰难地蠕动起来。
士兵们脱下盔甲,拿起铁锹箩筐,开始清理堆积如山的瓦砾和尸骸。
一车车生石灰被运进城内,刺鼻的味道暂时压过了尸臭。
城隍庙前,废弃的官仓前,巨大的铁锅被架起,卢光祖亲自监督着将珍贵的粟米倒入锅中,熬煮着粘稠的的米粥。
募兵的大旗,在残破的城楼上和城外最大的流民营地前,高高竖起。
旗上只有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乞活!
洛阳西市,早已废弃,如今成了最大的人市。
这里没有货物,只有人,被饥饿和绝望彻底掏空的人。
枯瘦如柴的汉子,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脖子上插着一根象征出售的草标。
身边依偎着同样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妻子儿女。
白发苍苍的老者,跪在尘埃里,面前摆着家里最后一件值钱的物件。
一口破锅,或是一把生锈的锄头,希望能换来几捧救命的杂粮。
更多的,是蜷缩在角落等死的躯体,连插草标的力气都没有了。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和绝望。
孙应元带着一队士兵,在粥棚附近设立了募兵点。
一张破桌子,几个负责登记的文书,还有几筐刚出锅、热气腾腾的杂粮饼。
“招兵了,招兵了,天子御营招兵,一日两顿饱饭,杀贼立功,更有饷银田亩!”
士兵们扯着嗓子高喊。
起初,无人响应。
灾民们麻木地看着,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更深的恐惧。
当兵?给官家当兵?不是送死,就是被克扣粮饷饿死!这念头根深蒂固。
孙应元眉头紧锁。
他亲自拿起一个杂粮饼,走到一个插着草标的汉子面前。
那汉子约莫三十岁,骨架粗大,却饿得只剩皮包骨,眼神浑浊。
“兄弟,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孙应元将饼递过去。
汉子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饿狼般的光芒,一把夺过饼,狼吞虎咽起来,噎得直翻白眼,也舍不得停。
“慢点吃,还有。”孙应元示意士兵又递过一碗温水。
汉子连灌几口水,总算把饼咽下去,喘着粗气,声音嘶哑:
“俺叫王石头,归德府人,村子被闯贼烧了,爹娘都饿死了。”
他说着,浑浊的泪水混着饼渣流下来。
“想报仇吗?”孙应元盯着他的眼睛。
“报仇?”王石头眼中瞬间燃起刻骨的仇恨火焰,随即又黯淡下去,
“想,可俺没力气了。”
“有力气吃饭,就有力气拿刀。”
孙应元猛地一拍桌子,
“跟着陛下,一天两顿饱饭,给你刀,给你枪,教你怎么杀贼!敢不敢?”
“敢!”
王石头看着孙应元身后士兵碗里满满的粟米饭,又看看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臂,猛地嘶吼出来。
“只要能吃饱,能杀闯贼,俺这条命,卖给陛下了!”
“好,去那边登记,领饼,吃第一顿饱饭。”孙应元亲自将他扶起。
王石头踉跄着走向登记点,抓起两个杂粮饼,一边疯狂啃咬,一边在登记册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看到王石头真的领到了饼,吃上了饱饭。
看到那些登记入伍的人立刻被带到一旁,捧着热气腾腾的粟米饭狼吞虎咽,求生的本能和积压的仇恨终于压倒了恐惧和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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